二人之间沉默良久。
周立寒说完便不再看他,兀自在街边这儿点一串那儿点一碗的,一路边吃边走,浑不在意的自在样。
周庭霄稍落后她几步,安安静静的,在繁闹熙攘间显得有些孤独。
“可你之前不是这样的,”就算消化了周立寒的回答,他也还有些不甘,微红着眼眶追上她问,“你原本明明不想来追逐名利。”
周立寒把手一摊:“你想法能变,我为何不能?再说了,我原本不想来也只是害怕自己的过往会惹祸而已,如今我身世的祸根基本解决了,甚至还化麻烦为靠山,我为何不顺势乘风而上?就算我真的没有入京,留在岩城,还是会继续追逐名利。我是个俗人,我从来没说过我不要这些。”
“那你当真打算做一辈子男人?”周庭霄剑眉间蹙成了川字。
周立寒挑眉:“若我有生之年能等到朝廷允许女子入朝,就可以恢复真身——就这点而言,我还蛮希望娉华长公主能脱离摄政王一派的。”
“她不会希望天下女子都能入朝,”周庭霄说,“她只会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那就当一辈子男人呗,若陈瑰意也当真不想嫁入别家,那我刚好和她凑个对儿,。”周立寒耸肩。
周庭霄:“……。”
“待我与摄政王恩怨了解,陛下要杀我,你待如何?”他忽然飘出这么一句。
“……,”周立寒给他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一番,见喧闹的人群丝毫没有在注意他俩,便回道:“若是他对你不仁在先,那我可以助你还击。”
“那若我要杀他在先呢?”
“…..。”
周立寒无语极了:“那我不插手,先看看。若你失败了,或成功了但位置没到你手上,我可以尽我所能帮你遮掩;若你成功了且夺得大权,那我自然尽忠为臣。”
“你之前也不是这样说的。”周庭霄眼里湿润起来,鼻音隐约,“你明明说我想那样的话,你就会帮我。”
周立寒盯着他:“我说的是,我会帮一个利国利民的你。若你要做那事,要百姓民生当作手中筹码或牺牲品,那我绝不做这损人不利己之臣。”
“那若我上位之后硬要你卸下男装,你待如何?”
“你想的太多了,有那天了再说。”
“你先告诉我,我才好掂量我要怎么做。”
“那么我告诉你,”周立寒再次领先他几步,调转马头与他拉开距离面对面,“我会再逃一次。”
“那娘娘和姥爷他们呢?”
“他们也会再逃,这些都是我和他们都做过的事,很有经验。”
“你不是要追逐名利么?”
“后宅后宫中的名利我追来干啥?天天争着上你的床还是天天争着给你生孩子?”
“……。”
周立寒淡淡地终结话题:“行了,以后这种说出去分分钟杀头的话就别提了,我今日愿意答你,也确实是想告诉你我的所思所想,你若当真如此在意这份情谊,愿意为我的话掂量几分,那我便不算白说。”
“……。”
二人之间气氛降到了冰点。
周庭霄没有再赶上去与她并肩,周立寒也没有停下来等他。
周立寒知道他心里难受,但她心里又如何好受…
…比她以为的难受多了。
今夜清风爽朗,但她仍感到胸口闷闷的,呼与吸都仿佛带着一丝隐晦的疼痛感。
二人素不相识一般前后错开走了半晌,直到见到前面路口有个虽着常服却身型气息不凡的老大叔。
他站在背光处看不清面孔,周立寒原只是瞄了两眼没在意,周庭霄却突然唰地压低了斗笠。
“周百户,”见周立寒经过他旁边,老大叔上前一步侧拦住她,“我家主子有请。”
周立寒一惊:“你家主子是何人?为何在此候我——”
正说着,路间走过一辆点满灯的车,她借着一闪而过的灯光看清了老大叔的长相……
…是四年前,在岩城外紫金山上!她救起周庭霄后见到的那个,看似和气实则杀气难掩、有京城口音的中年男子!
“这条街是从皇宫回你周宅必经之路。”老大叔淡淡地解释了一个问题,将手比向他身后的奢丽酒楼,“请吧。”
周立寒不说话了,也不敢偏一点头去看身后的周庭霄。
老大叔只回答了一件事,但她不难猜出他主子是何人、找她有何贵干了。
所幸她正和周庭霄一前一后看似陌生人,这小子机灵,老大叔也没有朝他看过去的样子,应该是没露馅儿。
“有劳带路。”周立寒翻身下马,把御风交给店伙计安置。
周庭霄戴着遮去大半张脸的斗笠,自周立寒停下后他便不动声色调动马头去往旁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她真的只是陌生人。
周立寒她到底在想什么?他还没来得及和她重新商量如何面对那个人啊,她怎么就这样爽快地答应去见那个人了?
看着二人进了酒楼,周庭霄方来到酒楼门前停驻,咬着牙百般纠结。
那个人,会发觉兄长的真实身份么?
如若发现了,他…若是单独要见兄长,会不会对她做些什么?
还未曾与他协商一致的兄长,将会如何应对?
老大叔带着她直上三楼阁楼的一间厢房。
他先进去恭敬地一揖:“王爷,人带到了。”
里面响应起温润的男子声:“快请进来。”
但这温润的声音并没有让周立寒放松警惕,甚至心下防线更紧了紧,沉下一口气迈了进去。
“微臣周立寒见过摄政王殿下。”
摄政王正跪坐在几边泡茶,闻言起身上前来拉她坐下:“不必多礼,是本王冒昧在先。周百户还未曾用晚膳罢?老柴,快把菜单给周百户看看,点些他爱吃的。”
老柴?周立寒心中又是一突,这便是上次帮着韩裘,要栽赃置她于死地的柴统领?也是四年前将周庭霄追杀至岩城外的人?
“周百户认得老柴?”摄政王端详着她的神色,和善地笑着问。
周立寒忙收回视线,回视着面前这位形貌儒雅、笑容令人如沐春风的男人。
“不认得,只是从别人那里听过柴统领的名号。”她垂下目光语气恭谦,却似乎意有所指地回道。
摄政王怎会听不出,朗笑一声:“上次的事,确实是本王要向周百户道歉。当时本王眼昏,尚不识得周百户,便放任老柴去助纣为虐了。给周百户带来诸多麻烦和惊险,实是本王对不住,是以今日在此设宴,望周百户给本王和老柴一个赔罪的机会。”
周立寒:“……。”
摄政王这么看得起她的吗?姿态放得这般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