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江山,银装素裹。
黑与白仿佛颠倒过来,地上莹莹雪光,天空一片晦暗。
雪地里叮铃铃传来马车的铃声,却不见马车,只见几匹骏马拉着一驾车厢似的小房子,慢悠悠前行。
车厢内靡靡之音泛滥,或低吟浅唱,或激昂猛烈,低时如枕边吐息,高时便鬼哭狼嚎。
几匹马听得越发急躁,打着响鼻喷热气,连同鼻血也喷了出来。
车厢亦或者说小房子,内部却并无分肉欲横流之象,只有一个道姑合眼静坐,她四周有几个皮相不错的男子胡乱躺着,面色潮红,深陷梦中。
这道姑身姿丰盈,面若桃李,眉梢含春,周身却有着飘逸出尘之感。
与那几位深陷情梦中的男子近在咫尺,又仿佛被世界分割开来一样,相距甚远。
蓦地,远方一道金色光柱照亮夜空。
黄澄澄的光芒隐隐绰绰,车厢内铃音停滞。
似熟睡中被强光照了眼皮一样,道姑凝眉,缓缓睁开眼,朝光源处望去。
南方劫气混浊,天机杂乱无章,一道无形的清气横空,分割南北。
那金光就是从清气边缘亮起来的。
“色域魔主,祝由部巫王……”
道姑眼中闪过一丝好奇,是什么人惹得两位仙人境追杀?
“不对,还有一位……”
她在这边观望,楚江边上,云烨已然接过自家庙祝的身躯。
太虚镜往身后一抛,手中虚引剑指,一柄由香火之力凝聚的剑从镜中抽出,但与其说它是剑,倒不如说是块凡铁。
随着亿万声祈祷带着无尽香火愿力不断涌入,这凡铁之剑慢慢有了光泽,并且越来越亮。
神剑无锋,愿力为刃!
刹那间,太虚镜亦绽放出无尽光华,照彻九州!
“屠龙术!”
夜空中有人低呼,似是十分惊讶。
那只率先抓来的手一顿,急急捏了个印,化做一株古树。
但另一边铺天盖地的黑影丝毫不惧,趁那道前朝秘术劈向大手,便往人影身上包裹。
不料太虚镜中也劈出一道剑光,浓浓的香火愿力与亿万生民的气运相连。
又是一记屠龙术!
“嗯?”
黑影凝聚,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剑光,随后捏断。
“呵,不过昔日十之一二威力的秘技投影,唬人罢了。”
嗤笑过后,他朝着虚空喊话:“我不要你们的东西,只杀云烨。”
他看得出来,这一击已经是这位冠军侯在楚江以南收集的全部香火,像这种程度的力量,没有第二次了。
“云侯乃人族先烈所化之正神,受大唐敕封,尔等退下,既往不咎。”
北岸军帐中灯火通明,一头斑斓猛虎驮着主人轻飘飘跃上云端。
色域魔主冷眼看了看这位传闻中的大唐军神,不打算理会他。
云烨一剑劈出,拦住那只手,便再度切换意念,由舒阳施展入道神通,回翠微山。
离开这么久,开云府聚集的香火说不定能再使一次屠龙术。
“冠军侯如今该换个称呼,叫逃命侯才对。”
色域魔主说着,周身夜色流动起来,比舒阳的山河流转还要更快,先一步截在他前面。
坐在猛虎背上的李靖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座小巧的金塔,把这金塔往色域魔主方向一扔,默念佛门真言。
只见这金塔离了手,滴溜溜迎风便长,眨眼间便数十丈高。
又经真言一催,顿时大放异彩!
金塔共有七层,每层皆有佛陀虚影盘坐其内,塔壁上另刻了诸罗汉法身,更有无数佛子在吟唱,礼赞。
这佛宝甫一祭出,色域魔主便惊觉危险,顾不得活捉云烨,变抓为掌,猛拍一掌,匆匆缩回手展开自身法相,与这佛宝抗衡。
舒阳这边速度极快,一念跨山河,但境界实在相差太远。
金丹与魔主之间的差距,不是入道神通就能弥补的。
好在李靖还是出手了,并且如云烨所想的一样,有力敌魔主的手段。
身后色域魔主那一掌越来越近,舒阳毫不怀疑这一掌的威力,自己肯定连渣都不剩。
“吒!”
一声断喝,形如实质的音波与漆黑的魔掌相撞。
三百里内的积雪瞬间高高扬起,飞的比树还高,又碎成粉末,在空中狂舞。
“多谢前辈!”
停下准备拿太虚镜硬扛的舒阳略一愣神,便看见雪地里那像车又像房,由几匹流着鼻血的马拉着的奇怪东西。
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他自然也知道是那里的人救了自己。
“走吧,这里由我挡着。”
车厢里的道姑并未露面,只是挥手往后一推,把人往北扇,便紧紧盯着黑暗中那人。
“合欢宗宗主……你什么时候跟他有关系了?”
“关系不多,我门下有一新进弟子,言说在路上得了云侯助力,我自然要还这个人情。
况且,举手之劳而已。”
道姑端坐车厢内,手上却悄悄套上一串铃铛。
显然拦下暗中追杀这位,并不像她说的举手之劳那般轻松。
被扇飞的舒阳一路向北,踏上了开云府的地界还不敢放松,直至回到翠微山。
云烨浑身泛着金光,这几个月积攒的香火涌来,在他手中形成一把未开锋的剑。
“带着山上所有人还有我的神位往光州去,这里打起来你就去长安。”
安排好身后事,云烨不再多话,跳上大殿房顶,默默汇聚开云府府内气运。
仓促发出的屠龙术仅靠香火难有后继之力。
经过开云府气运香火相结合准备的,也许能让自己死的有尊严一点。
舒阳也不啰嗦,太虚镜一招,连同西边的金霞真人一并收了,再次往北逃命。
不逃不行啊,杀了三十多个大巫,还坑杀几位部族的族长,这仇深了去了。
但派三位来,多少有些吓人了。
按云烨预估,最多会来两位而已。
舒阳马不停蹄的往北方逃,而北方的长安城也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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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光兄弟的李二没有了防备对象,放开宵禁,打算让百姓过个好年。
同时也因为太上皇的配合,他愈发愿意去太安宫扮演父慈子孝的戏码。
“多亏父皇运筹帷幄,否则冠军侯死在江边,当真叫孩儿无地自容!”
“你还会无地自容?这天下都是你的!”
李镇渊冷笑着讥讽儿子,对方脸上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只是充满了感激之情。
像是小牛犊子睁着纯真的大眼睛,崇拜地看着老牛一口气犁三亩地。
憋屈的内心更加窝火,李镇渊疲惫地倒在椅子上,不想看他。
“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要是想让我多活几年,就不要总来看我。”
“那父皇早些歇息吧,这大唐还离不开父皇操心,父皇莫要跟儿臣置气,儿臣明日再来探望父皇。”
李二从善如流,似是听不见对方的厌恶,依旧表达了明天还来的意思。
气得李镇渊反复深呼吸。
这太安宫,是他的囚笼,他却不得不配合把他囚禁起来的畜生安定天下……
“云烨……你把那种东西给那妖道,安的什么心?”
自从知道太平道有了前朝军阵,李镇渊再也生不起和儿子打擂台的心思。
他怕……怕因为跟儿子赌气而葬送了大唐江山。
这样的话,在史书上,他会比那个小畜生还要丢脸。
所以他认怂了,为了大唐基业,也为了自己的颜面。
“如今求了佛门,道家那边也要安抚,最好是有人能去钳制住太平道,确保那里不出乱子。”
李镇渊盯着太平州催粮食的文书,随手扔进火盆里,就当没看见。
按说对方帮他庇护百姓,对抗蛮人,给粮赏官都是常事。
但他不敢给太多粮食,最多只能给七成,维持在一个吃不饱又饿不死的状态。
没吃饱饭之前,人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吃饱饭。
可一旦吃饱饭,人的念头就多了。
李镇渊作为战乱中杀出来的帝王,心术自然不差,只是输在一时大意。
如今一老一小两人配合,倒也勉强能支撑起风雨飘摇的大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