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去的很快,回来的也快。
“回公子,打听到了,是知府袁大人让各县征力役,挖宽泾河各支流的河道,来年再发洪水的时候,可以缓解泾河的压力。”冬青的声音听上去和以往没有差别,郑采薇还是听出来其中的愤怒。
挖宽支流,缓解泾河压力。这个主意,最先提出来的是自己。
当时是因为泾河水位高悬,而在益州地势平缓,挖宽支流的河道,确实可以缓解一时的压力。
可是,泾河的支流,并不是泾河的水流入支流,而是支流的水流入泾河,挖宽河道,对于长远来说,意义不大,反而还会造成泾河水倒灌,对泾河各支流周边百姓的生活造成威胁。
袁志云也在益州干了好几年知府了,就算为了政绩,也不用想这么一个破办法吧。
但,既然是各县都收到了指令,那为什么父亲没有收到,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没打算通知父亲。父亲和袁志云之间没有过节啊。
不,不对,她突然瞪大了眼睛,她知道这个主意出自谁了,大皇子!
她兀的转头,就看到韩庭轩面不改色的看着河流中,弯腰捧起河水就喝的百姓,她眨了眨眼睛,把酸涩压下,“你早就猜到,出主意的是大皇子,是不是?”
韩庭轩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他就知道,以她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够猜到。
“他疯了不成。这时候挖宽支流河道,这不是劳民伤财么?”郑采薇愤怒的骂了一句,想到他毕竟是皇子,又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那这些百姓的吃喝怎么解决,有官府统一安排?”
韩庭轩也想知道,把询问的视线投向木青。
木青抿了抿唇,冷冷的道:“我打听到的消息是,老百姓自己解决。而且”他吞了吞口水,喉咙仍然觉得酸涩,“而且,每家除了老弱病残,必须全部出动,所以”他抬头看了看那边接过筐里的泥沙往外倒的女人,“所以你们才会看到女人也在河道上。”
啪——
郑采薇一巴掌拍到马车辕上,指尖传来的痛楚,远不及心里的痛。
一般的征力役,官府会发放一顿的粮食,而且,一般一家就出一个人。可现在,竟然连女人都不放过,还要自己解决吃食,这,这和暴君有什么区别。
郑采薇气的眼眶都红了,撇过头,不去看那边怀里挂着孩子,还要卖力干活的女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杀到州府去。
“好了,好了,不气了,为了韩向璋不值得。”韩庭轩把郑采薇拥入怀中,冰凉的指间抚上她猩红的眼眶,“别生气了,我让木青回去一趟,这里是小六的封地,这件事,让他出面处理最合适。你放心,小六跟在你和郑伯父身边那么长时间,一定会处理好的。”
感觉到怀中的小丫头站着不动,他干脆弯腰把人抱了起来,一个跨步上了马车。
那边木青立马调转马头,马不停蹄的赶回泗水县。
嘭——
“你说什么?大皇兄他征力役去扩宽支流的河道,还让老百姓自己带吃食,他知不知道整个益州的百姓刚刚才经历过了一次大灾,现在不过是刚刚稳定下来,他这是要引起民怨不成?”
听到消息的六皇子愤怒的扔了手中的书,重重一拳砸在书桌上。
六皇子来了泗水县后,跟着郑子毅和郑采薇见识过很多民间疾苦,所以现在才会对大皇子这样不顾百姓死活的行为感到愤怒。要是换做以前,他最多就觉得大皇子的做法有些欠妥当罢了。
“子毅,你觉得这件事,我要怎么办?”六皇子很少这样正式的唤郑子毅,两人平时都是互相喊贱名。
郑子毅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在思考了。他不像六皇子一样不经世事。独自拉扯妹妹长大那几年,他见过太多的人情冷暖。所以从听到消息到现在,他都很淡然,甚至还想过,要是自己没有被姐姐捞回来,这样的时候,自己那亲爹会不会把自己推出去顶他。
他没有直接回答六皇子,而是转头问木青,“是二公子和姐姐让你来的?他们可有说过什么?”
木青把临走时自家公子的话原原本本的重复了一遍,郑子毅了然的点头,把木青打发走后,郑子毅理了理思绪,才缓缓的开口,“既然姐姐说这件事你出面解决最合适,那就不会有错,你收拾收拾,我们明天一早就启程去府城。”
六皇子也冷静下来采薇姐姐说的对,益州是自己的封地,还有谁比自己出面更合适。
家里的两个孩子要出门,郑长庚终究是放心不下,他得到消息后,就找六皇子谈了一次,看着不过才十岁的孩子,心中有了百姓,眼中有了责任,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之后,转身去了东跨院,瑾亲王妃客居的院子。
拜见过王妃之后,他敲开了另外一间房门,开门的是个穿着灰扑扑的下人衣裳、未施粉黛,却依然没能掩住她满身风华的女人。
“娘娘,您真的不见见六殿下么,他明天就要去州府了,去跟他的大皇兄对峙,您,一点都不担心吗?”郑长庚的语气,带着浓浓的担忧。
女人抬眸,看向六皇子院子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慈爱和担忧,嘴角却挂着欣慰的笑容,仿佛已经透过那一面面厚厚的墙壁,看到了那个曾经顽皮的连书都不愿意念的孩子,勇敢的扛起了肩上的责任。
好半天,她才收回视线,含着泪,坚定的摇头。“不了,我儿要去冲锋陷阵去了,我不能成为他的软肋,就让他以为自己还在京城那座宫墙深深的院子里吧。”
说完,她站起身,执笔,继续抄写佛经,为自己的孩子、为自己的丈夫、为自己的朋友,祈福,这是自己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情了。
郑长庚点点头,起身,恭敬了退了出去。“王妃娘娘,还劳烦您照顾好她,六殿下要去府城了,我不放心他,接下来的几天,我会告假,陪着他一起去。”
瑾亲王妃点了点头,亲自把房门关上后,随着郑长庚,出了院子。
她来泗水县的目的,明面上是来谈生意,实际上是来给庭轩定亲,但只有郑长庚知道,她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把禁足在永宁宫的皇后娘娘,悄悄送出京城。
她抬头,越过墙头,看向京城的方向,捏了捏手指,眼里是浓浓的担忧,他们把重要的软肋都转移出来了,就剩下他们自己孤军奋战了。
呼——
秋风起,吹起她的衣摆!
“起风了”她呢喃了一句。
起风了,又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