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祝老夫人的日夜历练,祝筝的性子早就宠辱不惊了,祖母这样招摇的招婿,名声差是必然,是以聂如柯的话她并未怎么放在心上。
但那句自作聪明却着实让她反思了良久。
她一开始想找到孩子的父亲,是身为妹妹的下意识之举,万万不可能坐视阿姐受不明不白的委屈。
可如今查到皇宫这一层时忽然警醒起来,皇嗣不可能流落在外,看来那人还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若是知道……
祝筝猛地恍然,自己不能再查下去了。
当务之急,不是找父亲是谁,而是是藏好这个孩子,绝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出去。
不仅祖母不能知道,祝府上下都不能知道,盛京城里的任何人都不能知道。
日子只能过的比从前更如履薄冰,祝筝小心应付着每个人,注意着阿姐的吃食用度,不叫任何人近身。
此外,祝清回来后自然也被祖母安排了一样的程式,她带了身子应付的吃力,祝筝一边想办法尽量多的搞砸姐姐的相亲宴,一边想着怎么才能让她和姐姐从祝府里彻底“消失”一阵子。
从祝府出去虽然难,但不是没有法子,难的是她们得去一个没有人想的到,也没有人找的到的地方。
想着想着,祝筝想到了太傅大人是如何瞒天过海让她消失半年的,于是脑袋中自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去成须山。
裕天观气候适宜,得天独厚,如果她能有办法去师父那儿,一定会得到收留,到时候肯定能保证姐姐顺顺利利地生下孩子。谁也不会知道,谁也不会追究孩子父亲是谁,更不用听什么流言蜚语。
如果姐姐也像她喜欢裕天观一样喜欢上那儿,那么她们就干脆再也不回来了。
她会和姐姐在那儿把这个孩子养大,在那上晨课,读道经,让崇弘子大师把这个孩子教成像太傅大人一样的好人。
祝筝越想越觉得向往,简直在祝府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于是立刻去了一封信给太傅府。
一封信写的情真意切,问了师父近况,回忆了往昔过往,最后顺其自然地问了去成须山怎么走,哪条路线比较推荐。
等了几日,容衍并未回信。
在翘首以盼中逐渐焦灼,祝筝忍不住派人去太傅府上打听,打听到的却是他离京了的消息,听闻是去梵临寺处理太子的事。
原来在这个假上叠假的故事里,真有个公仪休在梵临寺祈福吗?
听到消息时,祝筝心上莫名闪过容衍那日湿淋淋地抱着她说“万事有我”的模样,如今他却因为公仪休离开了盛京,心里不免钝涩了一瞬。
但钝涩归钝涩,事还是要办的,祝筝并未泄气,只吩咐人在太傅府上盯着,一旦容衍回来,即刻通知她。
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月杳无音讯。
这两个月里,祝筝从期待到失落再到重新振作,她不再指望容衍,自己找好了马车,打听了路线,带着祝清以各种理由逃出过祝府。
可惜最远到城门口,每回都被抓了回来。
祝筝一直没放弃,屡败屡战了不少日子,直到随着月份渐大,祝清已不适合长途奔波,终于才彻底歇了去成须山的念头。
时近孟春初夏,衣衫渐薄,祝清便开始用束巾绑在腹部,四个月的身孕尚且还能藏一藏,但到底藏不了多久了。
祖母已频频在饭桌上额外注意,敲打祝清少吃些,不要失了体态。
祝筝像在怀里抱着个马蜂窝,整夜合不上眼地分析眼下的境况,思来想去,她们姊妹俩在祖母眼中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如果现在知道有孕,肯定会大发雷霆地气疯过去。
不过,祖母发疯的时候虽动辄动手打骂,骂完其实也很快消气了……
所以,坦白是一条可走的路。
或是说,是唯一仅剩的路了。
但如何坦白,能叫姐姐躲过祖母消气前的折腾,祝筝想了好几个日夜,终于想出个计划。
日近傍晚,落霞漫天。
想办法出了府的祝筝一路边走边问,循着长营给的字条,找到了一个叫沁水湾的小巷子里。
巷子尽头,门前的青石光亮鉴人,门楣上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小字,“黄氏牛皮”。
祝筝念了一遍,确认是这个地方,抬手敲了两下门。
“进。”门内传来一声女声。
祝筝推门进去,一股淡淡的牛皮味道扑面而来。
逼仄的房内坐着一位穿着碎花布衫的女子,身边摆满了正裁着的牛皮。
女子抬头看她,撂下裁刀,起身迎上来,“姑娘,买肚子吗?”
祝筝听见这样不寻常的一句问法,忽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愣了好半天没接上话。
女子像是见怪不怪,拿出一本册子,“我姓黄,是这儿的掌柜,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祝……呃,诸葛。”
“诸葛姑娘,”黄掌柜记在册子上,又问道,“打算买几个肚子?多大月份的?有什么特别要求吗?”
“呃……”还未出阁的祝筝被问的脑中空白,即使提前翻了书还是愣了愣,只好道,“我能先看看吗?”
“当然可以,跟我来吧。”
祝筝跟着她往后走,黄掌柜掀开布帘,拉开了一道暗门。
门后的别有洞天,让祝筝吃了一惊。
房间很是窄长,采光昏暗,四面墙上和摆着的木架上挂满了半月状的牛皮布包,各色花式,大小不一,蔚为壮观。
“随便看,都是上好的牛皮,上好的棉布,我亲手裁,亲手缝,亲自试,带上绝对不会不舒服,只要不是大夫亲手搭脉,绝不会看出半点假来。”
黄掌柜如数家珍道,“有竹片席面的夏季款,和兔绒面的冬季款,有可以灌热水的空心款,还有里面装了艾草生姜的养宫健体款。”
“还有这一排,我最近新制的,专供走动的随身行囊款,可以随时打开,装些吃喝,带着肚子出门,还不耽误你饿了渴了……”
这位姓黄的掌柜很是开朗健谈,一副喜人的笑脸,但祝筝自从进来还没从懵然和震惊之中缓过神来,一直没说什么话。
“我本来是个做皮影戏的,一直跟着个唱戏的班子。”
“有一回,一场戏唱的是什么遗腹子登基……我见旦角天天塞枕头,鼓鼓囊囊的还容易掉,就用牛皮做了个圆彭彭的带绳的假肚子。”
“后来戏唱到宅门里,那肚子无意中被宅门中的夫人们打听到,居然有人找到我专门做肚子。”
“再后来啊,我就不跟戏班子了,专门为夫人姨娘做假孕用的牛皮肚子。”
祝筝一边听黄掌柜的发迹史,一边环视着满墙的肚皮,鼓鼓的牛皮里塞满了棉花,摸起来软硬适宜,触感逼真,有些连肚脐都做的逼真。
还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新行……
直到黄掌柜不知讲到哪儿了,忽然回身问了一句,“诸葛姑娘也是为了假孕争宠吗?”
祝筝被问的一怔,含糊点头。
假孕是真,却不知争谁的宠,争打还差不多。
黄掌柜了然,继续问道,“那你想好要买多大尺寸的了吗?”
祝筝回忆了下帮姐姐绑束巾时看到的,伸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
黄掌柜哭笑不得,“还是按月份来吧,你是什么时候成的事?”
“什么事?”祝筝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