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天的不顺,让孙建伍的心情就像是连绵的阴雨天,一直就没有个晴朗的时候。
从派出所出来,曲小影绷着个小脸撅着嘴,始终没有和他说话。
直到他和丁子一起上车,孙建伍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曲小影才好像消了气,主动关心起了孙建伍。
“坐后面去!你在我旁边,我看着你闹挺!”
“...”
回去的路上,曲小影一直开的很慢
有几次看见有自行车,一溜烟的超过曲小影的车,丁子就想问她,这车今天是没吃饭来的吗?
15迈的速度,拐过了一个街角。丁子终究是忍不住了。
“曲小姐,你看见那个推三轮车卖地瓜老太太了吗?”
“看见了。怎么了?你要买地瓜啊?”
“不是,我就是想告诉你,五分钟以前她在咱们后面…”
“...”
“小影,能不能送我去化肥厂家属院…”
孙建伍靠在车后座上,手指着桂林路与长安街的交叉口说道。
“你要去家属院?不回文化宫了吗?”
“嗯,我想回去看看我师傅。”
曲小影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
后视镜里的孙建伍,显得很疲惫,皱着眉头的样子像老了十几岁。
“用不用给老爷子买点什么?”
见孙建伍闭上眼睛没有吱声。
转过了头,曲小影手握着方向盘,银牙紧咬着嘴唇。
狠踩了一脚油门,发动机轻快地提了速,转眼就消失在了人流中……
………
曲小影把车,停在了家属院的胡同口。
孙建伍从车里钻出来,轻吐了一口气,算是调整了一下心情。
曲小影手把着方向盘,瞅着孙建伍好像一副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的样子。
孙建伍低头问她:
“你不进去?”
“我,我去好吗?这是你师傅家。”
“没什么不好的,我师傅这老头性格挺随和的。”
“我感觉…是不是…”
曲小影用指甲盖抠着方向盘,害羞得连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了。
“别磨叽,也不光你自己,丁子也跟着去。”
“孙建伍,你什么态度……”
“你走不走……”
拐过了胡同,孙建伍领着丁子和曲小影,不紧不慢地来到了他师傅——老张头的家。
推开门,看见熟悉的小院,孙建伍突然有了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而这种亲切,就像是自己刚复员,回到朝阳村的二爸家一样。
拉开了外屋地的房门,还没等孙建伍叫人。就听见了屋里面传来了一阵“稀里哗啦”,搓麻将洗牌的声音。
“老张头,你今天的手挺兴啊!连着胡两把闭门了,你给财神爷上供了?”
“哈哈金海,我都说了。今天我把裤衩反穿,一定能把前两天输的钱都捞回来,怎么样,你就说灵不灵吧!”
隔着一道墙,孙建伍就听出了说话的两个人,是老张头和宋金海。
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几步走到内屋客厅门口。
“师傅,宋叔,我回来了。”
轻轻推开了房门,孙建伍探着半拉脑袋,就嬉皮笑脸地喊了一声。
哪知道这一嗓子还没等落地,孙建伍看到屋里正打麻将的几个人,顿时就他妈懵逼住了。
“杠爷?老叔?你们俩怎么在这?”
原来让孙建伍吃惊的是,屋里面打麻将的,除了老张头,宋金海以外,竟然还有杠爷和他的跟班断手老叔。
我操,这是整得哪出啊?
师傅不是和杠爷不对付吗?
最后一次看见杠爷,还是他让曲小影的车给撞进了医院,杠爷去县医院看他。
记得那时候,老张头可是半拉眼也看不上杠爷啊!
两个人因为他孙建伍,还剑拔弩张地大吵了一架。
这怎么大半年不到的时间,这两个老怪物就冰释前嫌了?
“你像个傻子一样,杵那儿干啥啊?尾巴落外面了吗?”
老张头边码着麻将牌,边数落着孙建伍。
“伍子,站着干啥。哦,还有小丁,快进来快进来。后面这位姑娘是…”
宋金海拉着丁子的胳膊,让他进屋。
可当他看见了跟在丁子后面的曲小影,就是稍微的一愣。
宋金海瞅着曲小影这丫头面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小影,这是宋金海宋叔,以前在化肥厂是我的老科长。那是我师傅,你们之前在医院见过。”
“宋叔,张师傅好。”
曲小影的声音很好听,说话也是落落大方,举止得体。
“臭小子,光介绍你师傅和金海兄弟,我和你老叔,你就不介绍了吗?”
孙建伍知道杠爷这人脾气怪。
却没成想这老头不光是脾气怪的要命,就连挑理也是挑的理直气壮。
“你们不是见过了嘛,我还介绍啥?”
“宁落一圈,不落一人!怎么到我这儿,你个小王八犊子连个称呼也没有,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听着杠爷数落自己,孙建伍才不情不愿地用手一指,说道:
“喏,这是杠爷,这是老叔!”
杠爷明显对孙建伍这么敷衍了事的介绍相当不满意。
白了一眼孙建伍后,他随即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对曲小影说道:
“曲丫头,咱们又见面了……”
“杠爷,老叔,你们好。”
老张头码好了麻将,回头又瞅了瞅着曲小影的身后。
“伍子,东子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哦,师傅,东子还在台球厅呢。我和丁子小影去办点事儿,顺道路过就来看看你。”
当孙建伍说起办事儿的时候,杠爷不知道为什么,很奇怪的看了老叔一眼。
更奇怪的是,老叔像是看懂了杠爷的意思,竟然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伍子,我听家属院的人说,你们那个录像厅干的好好的,为啥让大盖帽给查封了呢?”宋金海问。
“还能因为啥?指定是放了黄片呗!东风!”
“师傅,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们那可是正规录像厅。”
孙建伍一屁股坐在老张头的旁边,嘴撅的老高,瞅着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去去去,你有点出息!八百年不回来一回,回来就像谁他妈该你钱似的。金海你别动,五饼我岔!”
“小子,会不会是因为你们几个,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吧?”
杠爷抓起了一张牌,瞅都没瞅,边和孙建伍说话,边打了出去。
曲小影一直站在杠爷的身后,看到杠爷打出了幺鸡,曲小影就是一愣。
扛爷的牌,做的是清一色的条子。
他的牌列里,明显有一对幺鸡。
拿到这张鸡牌,明明可以做坎。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把它打出去。
曲小影想提醒一下杠爷,于是她弯下腰,在杠爷的耳边小声的说道:
“杠爷,你打错张了……”
哪知道杠爷听完曲小影的话,竟然只是笑而不语。
架起了二郎腿,杠爷活像个稳坐钓鱼台的高深智者。
“吃幺鸡,八饼。”老叔在牌池子里,拿起了幺鸡,笑嘻嘻地说道。
老叔将八饼推进牌池里的时候,下家的宋金海明显就犯了难。
他手里握的七饼和九饼,做的是三色清的屁胡局。
而老叔打的八饼,正好是他所需要的卡裆牌。
可是吃了这张八饼,势必要打出一张闲张来。
可宋金海的牌,真正的闲牌只有两张。分别是六条和九条。
上家的老叔清的是条子和饼子,很明显做的是清一色万子。
老张头别看胡了几把,但是都是无关痛痒的小屁胡。
这正让宋金海担心的,真是坐对家的杠爷。
听刚才曲小影提示杠爷的意思,宋金海在心里怀疑杠爷做的清条子,或者是四坎飘胡的路子。
可是杠爷刚才打了幺鸡,宋金海又排除了他做清一色的可能性。
琢磨了半天,宋金海犹犹豫豫地拿起了牌列里的六条。
刚想打出去……
“老宋,打个麻将也不是绣花,你怎么这么磨叽呢?牙一咬,心一横,打丢了咱也不心疼。撒楞地,一会麻将牌再让你捂化了…”
“催啥啊?我不得寻思寻思做不做大牌吗?”
和老张头逗了两句嘴,宋金海不知道为啥,收回了准备打出去的六条,随即提搂出了九条,就打了出去。
“九条!”
“哈哈,金海兄弟,不好意思啊,我胡了。清一色吊九条门清立闭,你点的炮,不多不少,五块钱。”
杠爷把自己面前的麻将牌推倒,屋里的人全都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看他的牌型。
和杠爷说的没错,他手里的牌,的确是清一色的立闭,单张吊九条。
“呵呵,老宋你这点子也是真背。清一色的大牌,你都能摆好了炮位点响。怪不得家属院的老娘们儿,都说是你善财童子,捐粮的大户。我现在怀疑你,咱家属院凡是打麻将的老娘们儿,每月假期的工具,都是你他妈掏钱买的吧?”
老张头这嘴,损起人来,他说自己是老二,就没人敢承认是第一。
“哈哈,张老弟。这也不怨金海兄弟给我点了重炮。实在是本人在上听之前,就给在屋里所有的人,通了警示。”
“警示?”众人都不明白,杠爷说的什么意思。
“对,那是因为刚才在,我打出幺鸡的时候,我的套子就已经步了下去。我没猜错的话,老二做的是万子一套,手里捏着条子必定会打出去。而张老弟,这个牌局,最大变数就是你。因为你手上的牌,摸到手里的牌,极有可能都是我们需要的……”
“其实这牌局也是斗心眼儿的一部分!我要是舍不出幺鸡,老二也不可能打出八饼。出了卡裆的饼子,下家有牌一定会留下。所以,玩麻将就和钓鱼是一个道理一样。”
杠爷手指着麻将,说着牌局上的套路,孙建伍怎么听都感觉杠爷的话里有话。
老张头和宋金海也是人群里孙猴子,当然也能听出了杠爷的话明显就是旁敲侧击。
“呵呵,老东西,一副麻将也能让你打出人生哲理。说说吧,伍子这事儿,你怎么看?”
老张头推散了面前的麻将,从烟盒掏出了香烟,给自己点了一根。
“张老弟,要不说还是你懂我。要实在的,我要不是和这小王八犊子投缘,他的事儿我还真不爱管……”
耳听着两个“老人参精”对话,孙建伍和曲小影还有丁子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好的麻将,打来打去怎么又扯到了自己身上呢?
“小王八犊子……”
“哎,老杠头,我徒弟有名字。你别一整小王八犊子,小王八犊子地。整的你一提这几个字,我就想起了那带壳的龟丞相。”
“伍子,你想没想过,为啥你的录像厅能被查封?”
“杠爷,文化局说我是非法传播盗版录像带和淫秽影像。”
孙建伍叹了一口气,把录像厅被封的事情和几个老头说了一遍。
捅了捅宋金海的胳膊,老张头一脸疑惑地问:
“金海,啥是淫秽制品?”
宋金海先瞅了瞅曲小影,然后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老张头,才尴尬地说道:
“就是黄色录像!”
“伍子,你觉得文化局突然去你那儿检查,会是一场意外吗?”
“杠爷,那个刘文丽,是我在单位时一个结了仇的亲姐。我估计就是刘文光唆使他姐来查我的。”
“伍子,你说的这完全是一种可能。但是,你换一种角度去想,是不是因为你的存在,而损害了别人的利益,让人产生了嫉妒所以才想着去坏你呢?”
“人行于世,谁也不可能光明磊落,一辈子都是正义的英雄。谁都有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伤害人的时候。结仇不要紧,但是出了事儿,你不是消极的要命,干什么都优柔寡断。就是脑袋缺弦了一样,不管不顾的往前冲,耍什么个人威风。就你这样,你怎么能让你的兄弟服你?”
杠爷的话,无疑就像一把冰冷的刺刀,一刀一刀洞穿了孙建伍的心房。
从老王和二虎、小磕巴被警察送进了拘留所,他的心仿佛就像被掏空了一般。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里都有了一种很沉重的负罪感。
兄弟几个跟着他,都图个能过上好日子。
他也想着领着兄弟几个,去开创一个属于他们的美好未来。
可命运始终都像是和他开着玩笑一样,浪浪有风,山山有雨。
一个事儿接着一个事儿……
难道真的成为一匹狼,一匹引领群狼的王,就注定是挫折不断,挑战无限吗?
想到这里,孙建伍想想都觉得脑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