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放不进杜拉斯的她的话
作者:第三郎   人男失格最新章节     
    他推开门进去,屋子里一片漆黑。在漆黑之中,他的眼光搜寻着角落里那本曾经夹了他抽屉,让他惊惶失措的杜拉斯的《情人》,里边的一些话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样,七跳八拐地跳跃出来,也跟多年后他陪孩子一起观看的饼干警长的动画电影一样,趁着夜深人静,它们便活跃起来:“屋子里一片黑暗,它被永远不会停息的城镇的喧嚣围绕着,又被街上的声音和人流带走,我的身体就这样暴露在市井的喧闹之中,被来来往往的嘈杂一览无遗。”“我”和“他”喜欢在只与街道汹涌的人流和喧闹隔着一道木质门板的玄关里缠绵,叫卖声徜徉在他们的头顶,门板间穿透进强烈的阳光,他们从门板边,做到玄关下,越过厅堂与玄关的阶梯,行云流水般,断不分离。
    他的窗外断无嘈杂。只有凄冷的月光,但他的心中汹涌澎湃。她要他把她写给他的话埋进杜拉斯的回忆里,那个叫做印度支那的西贡的小镇上的一个单身公寓里。她当然不会知道,她只知道封面上的那两个红色的鲜明的大字。
    如果把它退回,她真会放进她的枕头里吗?如果如此,也未免不是一种幸福,从来没有人如此为他做过,虽然如此,他们将从熟悉变成两陌路,如果只是陌路,那也未尝不是断无波澜的结局。只是,今后如何面对,在讲课的声音和她的目光中作一个最好的选择?只是,他怕见到她说的真的血,一滴一滴下落,滴尽的,也许会是他心头的鲜红生命。
    如果放进杜拉斯里,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理解了那两个字的含义?不行,绝对不行。
    这一夜,他失眠了。
    一个星期。她没有来。
    一个星期之后,课代表上来了。他抽出了她的作文本。
    于是,她马上上来了,气喘吁吁。
    “你?好久没上来了。”他很紧张。
    “你改作文呢,不敢打搅,更不敢窥探别人写的话。”他发现她的脸,比一周前更为瘦削。
    “你……”他目光躲躲闪闪,在她瘦削的肩膀和窗台间挪移。
    “我的……”她欲言又止,又急切地问道,“你没有把我的弄丢吧?”
    “不敢……怎敢……我有鲜红的血液一样的这支笔……你,却给我出了一个世界上最难的题……”他拽起了那支红笔,手却在瑟瑟发抖。
    “你胆小!”她抢过那支红笔,握笔的手在桌面上狠狠地磕着,笔尖的红水,洒落在灰白色的陈旧杉木板上,洇染成一朵大红的梅花。她的手臂,瘦削了。
    “我?……关于她的那一些,都过去了,我不想再回忆。”他的表情是痛苦的,他自己感觉得到。
    “你恨她吗?”
    “不,我不恨,都是我自己没用,给不了她我想给她的生活。”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给她讲这些。
    “你堂堂一个老师,不如一个杀猪佬?”她的眼光中带着恨意。
    “我不知道,她竟然会跟一个杀猪佬。早知如此,我就会顶住妈妈的劝告,谁知道这样,不知道她是不是病急乱投医呢。”
    “你妈劝了你什么?”
    “妈妈说,在我们这个屋场,不能娶一个比自己年纪大的,风水不好,命运会不好。其实,两岁有什么呢?”
    “你也信风水?”
    “我当然不信,主要不是这个问题,是她太急,我也没想到,她那么快……”
    “年纪大了,是会有一点……妈妈说过,年轻才是宝。女孩子,大多数,确实,也是比男的要小,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既然这样,她更要珍惜。你不怪他,那是你的心肠好!我可是替你恨她,在你最艰苦的时候,不管不顾,冷若冰霜,对着别人笑,对你却那么严肃。只是离开以后,为了她的弟弟……”
    “我不许你这么说!”他打断她的话,“这是我愿意,我也不懂她的心,谁又能懂谁的心?是我自己胆小、怯懦、贫穷,我不怪别人,只怪我自己。”他抢过她手中的红笔,放进了红色墨水瓶里。
    “你愿意,那是你的事!但你这样消瘦,消瘦下去,她就甘心吗?她就那么绝情吗?老师,我怀疑你,你骗了我!告诉我,你是恨她的,她做得不对!”
    力莉的眼圈红了,急得脖子都长了,像一只受伤的丹顶鹤。他忽而想起了那个真实的故事:“她从小爱养丹顶鹤,在她大学毕业以后,她仍回到她养鹤的地方,可是有一天,她为了救一只受伤的丹顶鹤,滑进了沼泽地,就再也没有上来。”他想起了那个人,名叫秀娟。
    “要不是你,我已经把她忘了。是我对不起她!那时,我买不起彩色电视、买不起vcd,还有冰箱!杀猪佬,现在想来,最起码,猪肉就不愁吃,还有猪肝,猪肚子,猪脚包,想吃什么,也许,他就会给她什么吧。”他似乎在安慰她。
    “你就这么喜欢吃猪肉吗?”她不解。
    “不是我喜欢,是我猜她,她没有吃亏,没有吃亏就好!”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吃亏呢?我听说,她老公脾气暴躁,你又不是没见过杀猪佬,哪个不是打打杀杀的,动不动就驮起杀猪刀。打过她,不止一次两次,我都听说了,你就没有一点影子?”
    “没,没有的事吧……”他惊惶,他不安。食堂老板交游甚广,似乎在他面前提起过,但他扭头就走了,社会上人说的事,有多少份真?他不相信。况且,他们为什么要在他的面前说起她的悲哀,是要让他悲哀,还是要让他幸灾乐祸,其心可诛。
    “你说谎!老师,你就像你自己说的,像一只逃跑的驼鸟,见了沙丘就埋进头去,以为猎人发现不了,却不知道,你自己呼吸困难,还不敢承认,说是在沙丘上晒晒屁股,心里舒服。”
    “我没有!我只是淡忘了,有些东西,是该忘记。不然,心上背负太多,身体就会更加消瘦,你,不会想让我死吧?”他不想再纠缠禾花老师的故事,撕开伤口,不知又要何时才能愈合。
    “我的作文,你,还没看懂吗?”说着,她就要掀开领口,解开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