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伟出的都还是小事故，另外一个叫邓浪的人就出了重大事故。邓浪三老挑都在安乐超市搞配送，最先来的是跟赵路一起上早班的周家伟，周家伟觉得工资还可以，就把他老挑邓浪叫来了，后来又把他们另外一个老挑杨波也叫来了。邓浪每天八点多来，但是他搞得快，排行榜里不知不觉就冲到赵路前面去了。搞这么快肯定少不了闯红灯，这次出事也是闯了红灯。那天他送完货回来的路上，从南国丽苑那条路出来过红绿灯的时候被一辆正常调头的五菱面包车撞了。对于配送员来说，闯红灯是基本操作，哪怕手上的单子已经送完 了，也要赶时间早点回店里排队接下一趟。当然赵路例外，他目前为止还是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不争那几分几秒，安全第一。这就是他每天是最早上班的但往往被后来的赶超的原因。邓浪以前也是经常闯红灯，但遇到紧急情况他是可以控制住车辆的，不至于硬生生的撞上去。换了新车，那个小红车就不听他使唤了，看到调头的面包车，邓浪捏了刹车，但是刹不住了，他结结实实的被面包车撞上了。肉包铁的怎么干得过铁包肉的，他当时就被撞晕了，还好送到医院去命是保住了，但是后来他的脾被摘除了。出院后，邓浪又来送过货，但没干几天就彻底放弃这一行了，他拎不了重货。超市的配送基本每趟都有重货，拎不了重货，肯定就干不了这一行了。邓浪基本算是半个残疾人了，他还很年轻，八零后的，比赵路还小。
    其他换车的人基本都出过事，不过他们出的都是小事，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邓浪出事后，公司派了人来给配送员搞安全培训。培训的人自己都说自从换了统一的电瓶车后，出的事故比以前多多了。赵路以为出了这么多事，公司就不会再强制要求更换电瓶车了，就算非要换的话也会把电瓶车改良后换一批质量好的，出事的这几个人以前也是骑电瓶车的，都没出过事。换车之后频繁出事，他们的用车习惯都是一样的，那只能说明公司定制的车子质量太差了，以前遇到紧急情况他们都能控制住局面，换车后就不行了。在赵路看来，公司总不能拿这么多配送员的生命当儿戏吧?但是第二批电瓶车很快就运到了，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第二批配送员换了车后，赵路就是下一批换车的人了，小张依然是那句话：不愿意换车的可以离职。
    这完全颠覆了赵路的认知。以前的经历让他形成了一个观念：人类文明发展到现在，已经是一个“以人为本”的时代了。以前不论在哪里给哪个打工，老板都会强调安全第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人都不能出事。但是安乐超市为了一个形象工程，完全不顾配送员的死活，哪怕出了这么多事故，还是强制要求更换电瓶车，这让赵路不能接受，也让他明白了一个真理：在资本家眼里，底层员工的命就不是命，他们的生命安全在资本家那里就是儿戏一样，甚至他们出了事，资本家可以通过种种骚操作撇清自己的责任。邓浪出事后，公司的态度是：邓浪跟超市不是直接的雇佣关系，公司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给邓浪两千块钱的慰问金。超市的配送业务都是外包给分包公司的，分包公司又把责任推给保险公司，保险公司一调查，说配送员闯了红灯，他们不予赔偿。邓浪的医药费还是那个面包车司机垫付的，面包车司机也很冤枉，他又没有违章，在这次事故中没有责任的，但偏偏让他遇到了这样麻烦的事情。听说邓浪要请律师打官司，但他这个官司胜算又有多少呢？
    赵路不得不辞职了。虽然这份工作每天都有稳定的两三百块钱的收入，但他还是把生命看得非常重要的人，他可不想像邓浪一样，年纪轻轻就变成半个残疾人了。
    从安乐超市辞职后，赵路并不敢休息。虽然他每个月都有八九千块的收入，但还了信用卡后就所剩无几了，一旦停下来，信用卡就还不上了。赵路又在鱼泡网上找事做了。
    赵路没去再找工地上搬砖的体力活了。工地上的活不稳定，东跑西跑的又难得跑，他被一则招配送员的消息吸引了。招聘信息说的是“努力的干，月入过万。”他把电话打过去，其实就是招送外卖的。赵路以前非常排斥送外卖的，在人行道横冲直撞的是送外卖的，闯红灯的也是送外卖的，逆行的也是送外卖的。但他在安乐超市搞了配送后，就有所改观了，虽然送外卖的不怎么讨人喜欢，但是收入稳定，按照他在安乐超市配送的经验来看的话，每天搞个三百来块钱也不是不可能，安乐超市有这么多人还需要排轮子，送外卖那么多商家这家没单其他商家说不定有单。他主观上接受了送外卖的工作，但在选择具体站点的时候他犹豫了两天，按道理来说，他已经在国际社区搞过配送，应该选择弹子石的站点，毕竟国际社区那边他已经跑熟了，但赵路的野心很大，他觉得弹子石这个商圈太小了，单量肯定没有观音桥或者解放碑的多，既然有选择的余地，他肯定要选择一个可以最大限度发挥他能量的商圈。他最后去了解放碑站点。刚好他住的地方去解放碑又近，过了东水门大桥就是渝中区了。
    解放碑站点并不在解放碑商圈，而是设在白象街的。白象街被建设成老街的样式，本来是打造成旅游景区的，可惜没多少人去玩，人气跟洪崖洞、解放碑完全没得比，冷冷清清的。不过这倒符合赵路的胃口，他喜欢老街营造出来的那种沧桑感，但又不太喜欢嘈杂的气氛。只不过他是来上班的，不是来旅游的，白象街热不热闹赚没赚到钱也轮不到他来评价。
    站点的负责人姓黄，是个小年轻。小黄坐在一台笔记本电脑面前，见赵路进来了，客客气气的又是递烟又是递饮料，饮料是站点分配到的福利。小黄面试的时候也是面带微笑，斯斯文文的样子跟安乐超市的小张那大老粗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小黄从疫情爆发以来外卖行业的业态谈起，谈了外卖员的晋升机制，谈了国家对外卖行业频繁出现安全事故的管控，谈了外卖员的考勤方法，谈了不同单量的工资计算标准……一个多小时，他除了偶尔在笔记本上处理几个外卖员超时问题或者差评问题以及给几个外卖员调单子外，其他时间都是在跟赵路交谈，其实说交谈并不准确，严格的说是在灌输，小黄在向赵路灌输有关外卖的所有东西。把赵路听得云里雾里的，特别是外卖员的工资计算标准，太复杂了，工资级别太多，不同单量单价不一样，计算标准还不是简单的单量叠加，而是到了一个新的级别，下一个级别的就一刀切了，新的级别又是新的计算标准，还有乱七八糟的奖励。小黄给他讲了两三遍，还在纸上画了表格，赵路最终只形成一个概念：跑得越多，工资越多。小黄的行为有点像传销，但又不等同于传销，传销会给你画很大一个饼，并且是激情飞扬，小黄就讲得很具体，还头头是道。赵路当时就决定了要入职。
    小黄安排了一个小个子带他跑两天。小个子带着他女朋友，两个人形影不离，跑单的时候都是挤在那辆小小的电瓶车上，赵路的摩托车比小个子的电瓶车大多了，他都一直不敢带人，他总觉得带人不安全，人家两口子骑一个电瓶车取货送货没有一点问题，好像事情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小个子带赵路跑的第一单就是五一路上的一家鸡杂店送到联合国际大厦，两口子带着赵路直接逆行去取餐，解放碑商圈都是单行线，如果老老实实遵守交通规则，那还不知道要超时多少单。赵路虽然也干了差不多一年的配送工作了，但他连红绿灯都很少闯，更别说逆行了，国际社区也没有单行线。弹子石商圈那里倒是单行线，但他每天只是上下班会经过，经过的时候也是老老实实地绕着转盘绕圈子。看到小个子两口子逆行如此丝滑，赵路心里觉得很不自然，他想以后自己单独跑的时候还是老老实实的遵守交通规则。想法是好的，等他真正成为一个老手后，为了争分夺秒，就把初心丢到爪哇国去了。
    没单的时候，小个子就带着赵路回到了他们的集合地。集合地并不在站点，站点离商圈太远了，每天只是早上要集训的时候才会去那里。他们的集合地在美力大厦楼下，外卖员直接把车停在路上，然后就在那里说说笑笑。赵路对这种行为也很不以为然，把车停路上，那跟占道经营有什么区别，虽然电瓶车摩托车体积小，但那么多车都停那里，还是占据了一部分道路，客观上是影响了交通的。赵路只是第一次停在了路上，后来他就把车骑到人行道上去了，那里有划好的摩托车停车位，虽然接单后下道会麻烦一点，但他心里觉得坦然。这些随时可能接单的把车停在路边的他倒可以理解，但在路上经常看到一些送外卖的堂而皇之的把车停在路上人后人躺在车上刷手机的他就很不理解了，这种行为不仅仅是妨碍了其他人的正常通行，也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要是运气不好遇到一个赶时间的网约车一不小心把他撞到了那不是自己给自己罪受，旁边就是人行道，骑到人行道上去刷手机费得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