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阿海在映城的街头重逢，这是清欢怎么都没想到的事情。
    她一直以为阿海是被卖去了别的城市，然后被人抽干了血挖空的了器官最后抛尸荒野，亦或者被人割去声带和四肢，整天被人暗中盯着拖着残躯去车站医院附近乞讨。
    没想到，他还活着，四肢健全地活着。
    而且看起来很有精气神。
    他应该已经和家里人团聚了吧。
    同为拐卖事件的受害者，清欢本应该替阿海感到高兴，可她却忍不住拿对方和自己做了对比，然后心里涌起了一股很微妙的情绪。
    那种情绪，早在她误会陈司念抛下自己独自离开时就出现过。
    “阿海，好久不见。”
    清欢勉强控制住自己翻涌的情绪侧头对阿海了打了个招呼。
    她这才发现，阿海右手只剩下了五根手指，而且断指的地方疤痕看起来还很新。
    她想起那晚阿海被缠成馒头的右手，心底那股微妙的情绪转化为了一丝愧疚。
    或许，他的手指就是在那晚被洪武砍下来的吧。
    若不是为了助她逃跑，他也不至于遭这个罪。
    想了想，清欢又语气诚恳地对阿海说道：“刚刚谢谢你啊阿海。刚刚要不是你拦着我，说不定我现在已经躺在车轮下了。仔细想想——被车轧死还是挺可怕的，是我太冲动了。”
    阿海将胳膊搭在蜷起的右右膝上，偏着脑袋侧身看着清欢微微一挑眉，笑道：“是吧，我就说怕死是一件好事吧。”
    阿海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慌忙从石阶上站起，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我还有事。对了，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阿海一边说着，一边着急忙慌地伸手在裤子前后口袋里一阵摸索，最后却只掏出来一个干瘪的烟盒和几张皱巴成一团的百元大钞。
    阿海“啧”了一声，皱着眉将那些皱巴的钞票反复抖了抖。终于，一张被磨平了棱角的白色名片悠悠落下。
    清欢扫了眼落在自己脚边的名片，正要伸手去捡，那只带着断指疤痕的手便映入了眼帘。
    名片被它的主人捡起，下一秒又来到了清欢的手中。
    与名片一起递来的还有那几张带皱巴得不成样子的粉色钞票。
    “本来还想请你吃顿饭的，不过我眼下真的有急事，我得走了。这些钱你拿着随便买点自己爱吃的东西，就当是我请过客了。
    “当然，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等你康复出院后可以打名片上的电话联系我，再请我吃回来。
    “别再研究那些乱七八糟的死法了。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等你电话。”
    阿海说完，也不管清欢愿不愿意收下这笔钱就直接转身快步朝远处跑去。
    少年一别半年多不见，长高了许多，两条细长笔直的双腿在人群中穿梭起来很是显眼，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彻底消失在了街头。
    清欢看了眼自己手中尚有余温的钞票，满是疮痍的心陡然变得柔软起来。
    她吸了吸有些泛酸的鼻子，仔细地将那几张百元大钞捋好叠整齐，然后与那张她认不全名字的名片一起放进了上衣口袋。
    揣着阿海给的五百块钱，清欢沿街顶着毒辣的太阳走了很久的路。
    她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盘算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办。
    她想过返回医院，然后讹许意南一笔钱再溜之大吉；也想过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去找阿海，让他帮自己在映城找一份工作；还想过去五金店买一把开过刃的水果刀，然后再打一辆的士直奔‘男人本色’——找到那个叫明烁的男人，直接乱刀捅死他。
    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自己最初的计划。
    ——回家。
    确切地说，是先偷偷回家看一眼，后面的路该怎么走到时候再看。
    如果不幸被家里人发现，那她就选择留下来。
    只要自己不把杀人放火的事说出来，家里人应该是能接受她吸*卖y的吧？就算不能接受，也不会放任她不管吧？
    届时如果需要去坐牢，那她就去坐牢。
    怕什么。
    她还年轻不是吗？
    清欢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突然有了勇气面对这一切，她着急忙慌地在路边拦下一辆的士，并报出了自家小区的名字。
    “师傅，麻烦你快点。”
    在清欢的一遍遍催促下，的士师傅不耐烦地加重了油门。
    车子一路疾驰，最后在小区大门口被门卫以“陌生车辆”及“没有门禁卡”为由给拦了下来。
    清欢无奈，只好付钱下了车。
    她正想找门卫说些好话通融一下，两道久违的熟悉声音忽然自远处传来。
    “尘萧啊，别怪奶奶啰嗦——你和那个叫花聆萱的女孩子真的不合适，你们分手了其实是一件好事，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了。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接触别的女孩子。”
    “知道了，奶奶。”
    “哎你这小子，什么态度啊？你以为奶奶不知道你身边的人都是怎么说花聆萱的吗？咱们陆家虽然不是书香门第豪门世家，但也绝不是什么人都能嫁进来的。别的不说，那种名声不好的女孩子我是坚决反对的！我不管那个花聆萱是不是真的品行不端，但既然她已经臭名远扬，那就不可能再有机会踏进我们陆家的大门。”
    “……知道了奶奶，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解决好的。您能不能别跟着瞎操心了？”
    “我能不操心吗？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要不是听薇跟我说你最近总去酒吧喝酒，我都不知道我的宝贝孙子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每天要死不活的？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人都有多坏啊你还敢去酒吧喝酒？那天天泡在酒吧里的人能是什么好人吗？你没听说王家那小子最近吸*被抓了吗？他就是在酒吧喝酒结交了一堆狐朋狗友才染上的*瘾，我可告诉你啊尘萧，你可千万不能沾染上吸*，这东西一旦沾染上，这辈子就完了，咱陆家可丢不起这人……”
    两人的交谈声由远及近变得清晰，又由近到远变得模糊，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可清欢却如做贼一般躲在小区门口的绿化带里一直蹲到两人的声音彻底消失才缓缓站起身子。
    尽管没有看到那两人的脸，但清欢心里很清楚，刚刚从小区里走出来的那两个人就是自己思念多年的家人。
    在听出两人声音的刹那，清欢很想扑上去与他们相认，可身体却先大脑一步选择了躲避。
    ——流连于酒吧的人都能算作是坏人的话，那么她这种杀过人放过火，还靠出卖肉体生活，又沾染*品的人应该就是十恶不赦罪该当诛吧。
    果然，没有人会欢迎一个劣迹斑斑的人成为自己的家人。
    “咱陆家可丢不起这人……”
    脑子里不停回荡着奶奶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清欢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她感觉自己很累，累到抬一下眼皮喘一下气都能要自己半条命。
    她恨不得直接躺在这滚烫的柏油路上，任由自己晒死，渴死，被车轧死。
    可仅存的一丝理智又在不停地提醒着她：不能这样做，不能死在自家小区门口，那样做的话有很大的概率会被家里人知道。要死就死远一点，不要让家里人知道，更不要让认识自己家的邻居知道。
    毕竟——
    “咱陆家可丢不起这人……”
    清欢像模像样地模仿了一下奶奶当时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忽然咧嘴大笑起来。
    她笑得肆无忌惮，花枝乱颤，口袋里的钱和名片全都洒了出来。
    白色的名片落在地上被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刺眼。
    清欢被刺痛了眼睛，眼泪掉得名正言顺。
    拾起散落的钱和名片，清欢盯着名片上的那两个她搞不发音的字看了半晌，忽然抬手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师傅，我要去这个地方。”
    清欢一上车就把名片递给了驾驶座的大叔，大叔接过名片看了好一会，末了嘬着牙花子问：“这俩字念啥啊？真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