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轻轻地伸出她那如羊脂玉般白皙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放在面前的那杯卡布奇诺。
咖啡杯边缘还残留着些许热气,升腾起来,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只见她微微皱起眉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似的,随后拿起一旁的勺子,舀起两勺晶莹剔透的白砂糖,缓缓倒入杯中。随着糖粒与咖啡液的融合,原本苦涩的味道似乎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咖啡厅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咖啡香和淡淡的奶香,而音响中正播放着一首节奏明快、曲调悠扬的爵士乐。那富有动感的旋律仿佛具有一种魔力,让人不禁跟着节拍轻轻晃动身体。
“这是自然。汇川市毕竟算是首善之地,论干部素质,恐怕只有最东边的临涛市能够比一比。”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点淡淡的自豪。在这个山城生活了数十年,她已经对这里生出了浓厚的感情。“今天有没有哪个大领导亲自出席?”
透过咖啡厅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的街道已经被夜幕笼罩。华灯初上,昏黄的路灯照亮了行人的道路。街上,三三两两的人群或是匆匆忙忙赶着回家,或是悠闲自得地漫步街头。他们的身影在灯光下被拉长又缩短,形成一幅生动而又温馨的都市夜景。
陈东莱回忆了一下白天的经历,“汇都区的王书记性格不错。不仅没把之前的矛盾放在心上,甚至还邀请我来汇都工作;汇都工业区也算大方,临走前,还给我发了一笔两百块钱的讲课费。”
明月照却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陈东莱话语中的信息,“汇都区要你留下来?愿意给什么待遇?”
“还是副科级,工业区规划办主任。”陈东莱漫不经心地把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他们区是副处级的架构,人员编制都比我们要多一些;只不过我没答应他。”
“为什么不答应他?如果留在汇川的话,我们的事情就要方便得多。”
明月照忍不住懊恼起来。她这几天反复被母亲言语暴力,正是因为陈东莱工作的永安县城太远太偏;如果这夯货有机会调回汇川工作的话,说不定就能让父母承认他们的关系!
而且这汇都工业园区的规划办主任,听起来也不算是完全没牌面的岗位;如果陈东莱真能潜心在里面发育几年的话,也许很快就能更上一层楼。当然,如果自己老爹能够给他跑跑关系,说不定还能提拔得快一点……
“因为永安这边走不开。”陈东莱言简意赅地解释,“而且县里已经有传言,等下半年绿源的投资正式落地,县委就会正式免去薛县长经开区管委会主任的职务,只保留党工委书记。”
明月照自然听说过薛楼的大名。他毕竟算得上永安县经开区名义上的“掌舵人”,在此次签约仪式上露了大脸。只是这薛县长被免职,怎么会影响陈东莱调动工作?
见这小妞歪着头,一脸疑惑的表情,陈东莱只得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最好有机会能够在永安更进一步。”
明月照总算听懂了,刹那间,疑惑的神情变成了震惊。“你确定?今年?”
去年下半年才提的副科级,今年下半年就要提正科了?这是坐了火箭还是直升机?
陈东莱一脸无奈。“这件事情还没个准信。如果运气差的话,说不定会让某个乡镇的党委书记接管委会主任的位置。你知道的,我提副科才刚满半年。”
“难怪连汇川都不想来,看来是又要准备进步了。”明月照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我爸常说,年纪太轻,冲得太快也不是好事;须知道基础不牢,地动山摇的道理。”
她心中多少有些担忧。虽说在这个干部任用纪律还不规范的年代,越级提拔的事情都已经不算特别罕见;但在二十三岁的年纪就解决正科级,未免快到了惊人的地步,很容易被有心人盯上,以此大做文章。
陈东莱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前世跟着王藏锋在京师做青年团工作,见过无数年少得志的“英才豪杰”;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在某个突然的时间点后折戟沉沙——连带着王藏锋和陈东莱他自己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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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走出了咖啡店外,沿着起伏不定的台阶漫步。
汇川市是全国有名的山城,地势起伏不平。街道两旁,建筑依山势而建,错落有致;二人行走其间,时而上坡,时而下坎,脚下的石板路、柏油路随着山势起伏。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街道两旁的灯光与繁星交相辉映,更添几分梦幻与神秘。
“我说真的,感觉几个省属企业的问题越来越大了。”明月照用左手挽着陈东莱,右手提了提自己的裙摆,向他抱怨道:“平安厂的事情听说了吗?他们二月底才给省里出具了上年度的财务报告。据他们自己的数据,光是去年一整年的亏损,就达到了一千八百万。”
陈东莱只是隐约听汇都区的干部讲过这茬,远没有明月照了解地这般细致;此刻听到了确切的消息,总算小小吃了一惊。“一千八百万亏损?我记得平安厂年盈利额的最高峰,也不过只有两千一百万吧?”
“你不在国企工作,很多事情自然不了解。”明月照的眉头微微皱起,“我们石梁柴油发动机厂也是平安车厂的大客户,他们里面的动静,我们这边很快就能有消息。据我所知,车厂打算一口气裁掉十五个分厂,大约涉及一万一千名工人。”
“平安厂的事情先不提。我觉得你们厂子也得早做准备。”陈东莱知道明月照单位的经营情况,忍不住警告起来,“我看过地委和行署的通讯,你们厂子对平安汽车厂的订单依赖太大了。如果平安厂打算更换发动机供应商,你们厂子马上就会陷入困境。”
“对我说有什么用?”明月照一扭头,面露不满地看着陈东莱。“我就只是小小的技术科副科长,让我左右一个正县级工厂的发展方向?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陈东莱默默地听着她的抱怨,并没有反驳。他静静地凝视着远方那座横跨在青龙江之上的大桥,桥上的灯光如同一条流动的光带,川流不息。在这昏暗的夜色之中,那些灯光显得格外耀眼,但同时也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寂寥和迷茫。
他的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微微眯起了双眼。要知道,现在仅仅是一九九一年的年初,居然已经有像平安汽车厂这样的大型国有企业陷入了半死不活的艰难境地。
而且,更糟糕的情况恐怕还在后头,因为真正的风暴还远未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