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顾长风苏醒过来。他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不知道自己是死还是活。他活动着四肢,见有树叶从手中飘落,忙接住细看:竟是解药的用法用量。是谁救了我?四周空无一人,他的疑问得不到回答。他乏得厉害,无力行走,索性靠着树休息。到底是谁出手相助?为何救了我却不肯相见?若是谢轻云,他断断不会丢下自己不管;若不是他,又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是莫待和夜月灿么?不会。他俩和我不是朋友,甚至算不得熟识,顶多只是相互认识而已。况且,莫待也不是那种会为不熟的人拼命的性格。那会是谁?能从鬼见愁夫妻手中拿到解药,绝非泛泛之辈。可我的朋友中,没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怎么会是你?”悉悉索索的声响后,谢轻云拨开齐胸的青草出现在顾长风身后。他这里瞅瞅,那里瞧瞧,像是在找人。“不应该啊!”
“你以为在这里的人是谁?莫公子么?”
“是的。”谢轻云凑到顾长风身前,盯着他看,“你怎么了?脸色很差。”
“昨晚睡得晚,有点累了。莫公子来过这里?你如何得知?”
“我想跟他组队打怪,又怕进来找不到他,就给了他红袖香。红袖香你应该听说过,它本身无香,可只要挨着带香的东西,就会散发出独特的香气。而且,它还会让有香味的东西香气大增,久久不散。我一路追着茉莉香和红袖香过来的,当然以为在这里的是他了。”谢轻云还不死心,依旧左边找找,右边看看。“可惜,走到这里香味就淡了,估计花环被他扔了。”
顾长风将树叶和解药装进怀里,撑起身子道:“莫不是你的鼻子出了问题?他没来过。”他身上的不适已消退,只是手脚还有些酸麻。“你要去找莫公子?”
“我想。奈何他不喜欢别人跟着。”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跟着?”
“说不上来。大概是觉得他是个有秘密的人?”
“每个人都有秘密,不只是他,你我都有。”
“那或许是因为跟他待在一起,我很放松。”
“你喜欢他?”
“不行?你们的萧尧皇帝为了显示他光风霁月的伟大胸怀和宽容慈悲的仁德仁政,不是允许天下男女可以跨性别自由恋爱,自由婚配么?我喜欢他应该也不犯法。”
“不犯法,当然不犯法。因为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无关性别。我只是稍微有点意外而已。”
“哈,你当真了?我逗你玩的!我不反对同性相爱,但我只爱美女。”谢轻云笑弯了腰。“长风,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可爱么?就是被我骗的时候。瞧瞧你这一脸的认真,叫我都不忍心再骗下去了。”
顾长风掸去衣服上的泥土,没有不悦:“你高兴就好。”
谢轻云嘶了一声:“你这温吞的性子倒跟那家伙很像。”
两人都不着急找凶兽,边聊天边观察周围的环境。只见这里野草茂密,遮住了原本就异常狭窄的山道,让人难以下脚;野花繁如星斗,铺满了山林,斑斓的色彩像油画上没有晕染均匀的云霞,活泼了这渺无人迹的寂寂老林;藤蔓和荆棘纠缠不清,密密成网,顺着攀附的树枝长成一道道难以穿越的墙;种类繁多的古木直插云霄,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颇像戍守边疆的战士。无涯岭上阳光充足,可惜都被树木遮挡了,几乎照不到地面,只在林间筛下疏漏的光影。大概是长年累月见不到光的关系,林子总散发着一股凉透脊背,鬼气森森的气息,令人极不舒服。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别说人,连鸟雀也没看见一只。越往里走,光线就越暗淡。薄薄的雾气缭绕在怪石与草木间,给山林增添了几分神秘,越发让人不安。一条岔路出现在眼前。两人还没决定向左还是向右,就听见从左边传来尖利的哨声,那是江湖上惯用的集结哨。两人对望一眼,左向而去。
堆满野兽尸体和骨白骨的大坑里,莫待站在一条巨型毒蟒头顶,正在清理溅到衣服上的血。茉莉花环被蛇血染红,依然挂在他的腰间。那毒蟒奄奄一息,已经没有伤人的可能。一群男女围在蟒蛇周围,个个争先恐后,都想做那个给蟒蛇最后一击的人。
难怪闻不到香味!花环被血污染,可不就没香气了?被这么多人围攻,且看你如何应对。谢轻云给顾长风比了个手势,隐身在草丛里,看莫待和众人周旋。
莫待在蟒头上坐下,取下花环小心擦拭:“怎么,想巧取豪夺?你们忘记那只小狐狸的话了?不许抢夺他人猎物。”
“这蟒蛇没死透,还有一口气在,不能算是你杀死的。”
“你那么有本事,连剑都不用,再杀一条应该也可以。”
“说得好有道理。”茉莉花已开始枯萎,有一朵已经掉了好几个花瓣。莫待满脸惋惜。“诸位可能不知道,我这人有个毛病:遇上讲理的人,什么事我都可以礼让三分;遇上不讲理的人,我会比他更蛮横无理。你们这样下三滥的行为,我当真厌烦。”
“厌烦又怎样?你把它留下,我们不难为你。”
“那如果我不答应呢?你们打算怎么为难我?”
“不答应?不答应就不能怪我们以多欺少了。”
“无妨。”莫待去掉不新鲜和已坏掉的花朵,将花环做成腕花,套在手腕上转圈圈,“只要你们能欺负到我,就是你们的本事。我认。”
领头的独眼男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两人跳上蟒背,一左一右摆好姿势,打算左右夹攻。莫待取下腰间长笛,准备迎敌。忽然,他指着众人身后的树林提高了声音道:“谢三公子,你真忍心看我被欺负?还不来帮忙?”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莫待趁机扔出几片花瓣,直取独眼男和距离他较近的人。花瓣打在众人身上,带着血迹缓缓落地。莫待用长笛戳了戳他左边的那名男子:“你们不知道么?我跟谢三公子不熟。”被他那么一戳,那男子掉下蟒背,摔得极为难看。
独眼男摸着脖子上的伤痕,怒道:“你……你骗人!”
莫待又戳倒了右边的男子:“只许你们抢,就不许我骗?”他将长笛插回腰间,又在蟒头上坐下。“我封了他们的穴道,三个时辰后会自行解开。你们现在离开,我既往不咎。”
独眼男立马提气运功,想替众人解穴。奈何他试了一次又一次,始终无济于事:“你用的什么鬼法子?”
莫待拈了片花瓣在指尖:“想知道?我教你。”他将花瓣弹出,手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花瓣飞到一名男子面前,刚碰到他的衣服就掉地了。“看清楚了?”
谢轻云和顾长风都暗暗吃惊:凌空解穴,高手所为。看他年龄不大,修为却如此了得,到底师出何人?
独眼男见那男子已活动自如,吃惊的程度远远胜于谢顾二人。他衡量了双方的实力差距,咬牙道:“技不如人,我认输。”说完扶起地上的男子,招呼众人撤离。
一株异形的榕树后面走出来两名穿着打扮及长相都一模一样的男子,两人边走边笑边剥炒花生的壳,开心的像是刚从集市上买了中意的便宜货的老头老太太。他们直直地朝前走,遇见坡坡坎坎坑坑洼洼,哪怕是毒蟒的尸水粪便也笔直向前,踩上去,走过去,绝不绕行。
独眼男不清楚这两人是什么来路,但凭着行走江湖的经验,知道行为怪诞的人多半不好惹。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让众人靠边站立,给两人让出路来。
那两人走到蟒头前面,立定站好,自报家门。其中一个说:“我是哥哥,范童。”另一个接着说:“我是弟弟,范新。”紧接着,两人又异口同声说:“我们是形影不离的范氏兄弟。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见两人行的都是江湖中标准的见面礼,莫待也按规矩回礼:“在下莫待。”
这范氏兄弟只是长相怪异也就罢了,偏偏还扎着一对长不长短不短的冲天辫,系着暗红色头绳,脚蹬滚着朱红色金边半长不短的靴子,衣服又都是大红底色上绣着绿色花朵的奇怪款式,着实傻气又滑稽。
独眼男的那一队人里,已有不少人在窃窃偷笑。
范童指着毒蟒道:“我娘想用蛇皮做个包包,你能把它给我们吗?”
范新歪头看范童:“这个东西应该很贵重,咱们是不是应该给钱?”
“可是,我的钱不多了,我还想给娘买件衣服。”
“我的也不多了。我刚给娘买了她喜欢的零食。”
“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十分认真。
莫待道:“二位不必烦心,这蟒蛇你们拿去就是,我不收钱。”
范童大概想表达吃惊得瞪大了眼,奈何眼睛太小,怎么瞪也只有枣核那么大的一点点,只得用手使劲撑着上下眼皮,努力让眼睛大了些。“那怎么好意思呢?我娘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就是。我们都不认识,怎么能白拿你的东西?要给钱才行。”
“我不喜欢钱,我喜欢你的炒花生。如果你愿意,我用这蟒蛇跟你换几颗炒花生吃,可好?刚好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