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童笑得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大白牙:“当真可以?”
莫待跳到地上,伸手到他面前:“你看我像骗子么?”
范童把手里的花生都给了莫待,又从口袋里抓了一把出来:“你是个好人。”
莫待数出十颗单粒的花生,将其余的都还了回去:“我只要这些就可以了。”
范童戳了戳范新:“他怎么这么好呢?一点都不贪心。不贪心的人太难得。”
范新连连点头:“我也这么想。他特别好。”他在身上摸来摸去,好半天才摸出两颗干瘪瘪的豆子来。“我喜欢你。这个给你。”
莫待没看出那豆子是何物,便问:“这是什么东西?好像葡萄干。我有花生就好了,这个还是你留着吃吧。”
范新凑到范童耳边,嘀嘀咕咕了好一阵,然后问:“莫公子,你都不认识我们,为何还愿意将这畜生拱手相让?”
“这个嘛……因为我喜欢孝顺懂礼的人。何况,我也不算拱手相让,我不是拿了你们的花生么?”莫待说着剥了颗花生到嘴里。殊不知,那花生又咸又苦又酸又涩,还有一股无法描述的药味,实在难以下咽。他见范氏兄弟死盯着自己的嘴,只得硬着头皮将花生咽下。“呃……味道不错。挺好,挺好,一颗管饱。”
范氏兄弟击掌大笑:“哈,他喜欢咱娘炒的花生!”
“我早就说了他是个大好人了。”
“娘是不是说过,要善待好人?”
“娘说的话你也敢忘?想挨打?”
“我错了!”范新把那两颗豆子塞给莫待,道,“我高兴送你,收好。”
莫待不好推辞,随手将豆子装进红袖香的香囊:“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范童道:“你给了他东西,我也要给才行。”他也在身上摸了半天,摸出一块竹子制作的腰牌来。“这是护身符,你拿着。”
那腰牌上刻着一对玩耍的小娃娃,刀工粗糙,像是范氏兄弟自娱自乐时做的。莫待知道不是贵重物品,痛快地接了过去:“一条蟒蛇换了十颗花生,两颗葡萄干,一块竹牌,我真是赚翻了。”
范新抚掌大笑:“你是数量多。但这东西个头大,还是我们赚了。”
忽然一阵血气翻腾,跟着身体就像着了火似的难受。不容莫待细想,他已吐出两口又苦又腥又臭、颜色发黑、呈粘稠的块状、像是已在体内淤积了多年的血。
谢轻云心里一惊,飞身出了草丛,顷刻间就到了莫待身边:“你怎么了?”
莫待看了跟在他身后的顾长风一眼,漠然道:“别问我,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范童用脚踩了踩血块,问:“你有旧疾?”
莫待擦去嘴角的血,点头:“无碍……”话还没说完,他又吐了口血,差点吐在范童身上。“对不起,险些弄脏你的衣服。”
范童愣愣地看着他,直看得眼圈泛红:“你是第一个跟我说对不起的人!”
范新的眼圈也红了:“你当真是个大好人!以后,你就是我们的朋友了!”
范童扭头就骂:“你又犯傻?我们这样的人,怎么能跟他做朋友呢?”
范新瘪瘪嘴道:“我就是喜欢他嘛!为什么不能跟喜欢的人做朋友?”
“娘以前说过,要相互喜欢才能做朋友。他又不喜欢我们。”
“好像是的。娘还说,不能因为我们喜欢,就去强迫别人。”
莫待喘了口气,指着花生道:“咱们不已经是朋友了么?我从不吃陌生人的东西,只有朋友给的,我才会吃。”他将茉莉花分成两份,分别给到范氏兄弟手里。“我穷,没值钱的东西,这个就权当见面礼了。别嫌弃。”
范童双手捧着茉莉花,哭了:“我们怎么会嫌弃!这是这世间最美的花!”
范新更是哭得一塌糊涂:“我要把花拿给娘!告诉她,我们交到朋友了!”
莫待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俩,索性不说话。他试着运气,除了胸口刺痛难忍,没有别的不适。没过多久,那种气血翻腾的感觉又来了。只是这一次,他像是掉进了冰窖,冻得浑身没有半点知觉,只有思维还正常。
谢轻云忙聚灵气在掌心,准备给莫待渡气。
范童一把将他拽开,喝道:“你想干嘛?想害死他?这个时候,得他自个儿扛。”他从莫待的香囊里摸出一颗豆子,送到他嘴边。“你信不信我?信我就把它吃了。”
那豆子原本是黑乎乎干瘪瘪的,现在却变得锃亮,个头也饱满了些许。
莫待二话不说,张嘴将豆子吞了:“我……我从不怀疑朋友。”他面皮青紫青紫的,还罩着一层白霜似的东西,已经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气相。
范童认真看他的脸,眼神很是不忍:“你病得这样严重,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辛苦你了!还好还好,熬过了这十天,你就会好起来的。”
范新点头:“娘说,好人会有好报。果然!”说着,他剥了颗花生给莫待看,“我和哥哥打小身体就不好,娘就用药材泡了花生给我们当零食吃,说是可以强身健体,祛病止痛。十天后,你再吃一颗花生。如此往复,每隔十天吃一次,直到你胸口不刺痛也不吐血了,你就没事啦!”
范童问谢轻云和顾长风:“你俩是他的朋友?你们照顾好他。十天内,不要让他运气,不要动武,要好生休养。”他望向草木深深的森林,又说,“他来摘星,应该就是为了得到碧幽草,治病疗伤。现在已经用不着了。这地方阴气太重,不适合他调养,你们赶紧带他走。”
范新凑到莫待面前,戳了戳他的长笛:“我和哥哥是偷跑出来的。在被娘发现前,我们必须回家,不然娘会担心。我们走了,你要保重!”顿了顿,指着谢轻云道,“我比他虚长几岁,你多大年龄了?要不……咱们做兄弟?”
范童抓着他一顿摇晃,边摇边嚷:“你又忘了娘说的话了是不是?娘说做人不要得寸进尺,痴心妄想。知足才能常乐!他已答应跟我们做朋友,你还要怎样?醒醒……醒醒!”
范新委屈地低着头,不停地偷眼看莫待。
莫待浑身的关节都已僵硬得不听使唤,他努力了又努力,腰腿都不能稍作弯曲,只好放弃:“莫待孤苦伶仃,半生漂泊。承蒙两位兄长不弃,从此有了依傍……只是,我现在无法行礼,望兄长见谅!待他日再聚首,小弟必当隆重其事,礼敬两位哥哥。”
这样情真意切的莫待,谢轻云从未见过。他仿佛看见一点伤痛闪过莫待的眼底,瞬间又没了痕迹。
范氏兄弟高兴得手舞足蹈。范童道:“小新,咱俩赶紧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娘!”
范新道:“娘一定会替我们高兴的!弟弟,我们回家啦!等有机会了再来看你!”说完,两人抬起巨蟒,一溜烟的就没了影子。
谢轻云扶着莫待,被他身体的温度给吓倒了:“你怎么这样凉?”
独眼男此时没了离开的打算。从范氏兄弟的话里,他得出一个讯息:那些花生和豆子,有可能比碧幽草更为贵重。他认真分析了双方的实力与形势,有信心将其从莫待手里抢过来,占为己有。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得偿所愿,提前离了这修罗场。他挥挥手,指挥众人将谢轻云三人团团围住:“姓莫的,你打伤了我同伴,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谢轻云怒道:“落井下石!下作!”
顾长风道:“敌众我寡,不宜恋战。”
谢轻云道:“你轻功好,带他先走。”
顾长风自然是清楚的,眼下这局势,不容有半分迟疑疏忽。他顾不上跟莫待不熟,手已伸向他的腰:“速战速决!”
莫待微微侧身,让开他的手:“扶我去那边坐下。我很快就好。”他中气不足,说话的声音很低。但不知为何,听在顾长风耳朵里,竟难以抗拒。
“你兄长嘱咐过,不能运功疗伤。我先安顿好你,回头再来接应轻云。”
“话多!”莫待看了他一眼,眼神威严。“照我说的做。”
顾长风犹豫了,不知该去该留。谢轻云急了:“别听他的!赶紧走!”
“我动弹不得,落单了更危险。”身体的僵硬正在消失,莫待的手指已经能动了。“你们没事,我才能没事。不是么?”
在理!顾长风扶他背靠大树,盘腿坐下,以防有人从背后偷袭。
谢轻云知道没本事说动莫待,只有随他:“答应我,别运功!老实待在那里就好,看我和长风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顾长风取走莫待的长笛,将寒霜横放在他腿上:“借我一用。”
谢轻云指着围攻过来的人道:“都这样了,你也还是不拔剑?”
顾长风用长笛挡开刺过来的剑,道:“此生我只为一人拔剑。”一名男子意图向莫待靠近,被他飞身一脚,踢得满嘴流血。
双方正打得不可开交。冷不防从一蓬茅草后飞出一把长剑,带着凌厉的风声朝莫待所在的方向去了。紧跟着,从茅草后出来一高一矮两名中年男子,对着谢轻云和顾长风连连出招,一点救护的机会也不给。
莫待的头偏向一边,那剑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割破了他的皮肤。好险!他看着流到衣服上的血,欣喜不已:痛归痛,好过没知觉。他一边凝神静气,一边观察着来人。又是生面孔。不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