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什么,这魏忠贤想做什么?”
内阁大殿之中,桌子上放着的,是魏忠贤汇报给朝廷,有人冲击应天巡抚衙门,让锦衣卫打死人的奏章。
除了丁修搁暗地里拱火的事情外,魏忠贤没有丝毫的添油加醋,完完全全的将当时的场面给描述了一遍。
“不就打死个人么,他魏忠贤什么时候送奏章要往通政司送了。”
双手挥动,来回在大殿上走着,声音中满是对这个司礼监大珰的不满。
周应秋是南京镇江府人,隔壁就是南京。
现在由不得他不满,魏忠贤这就是在将整个南直隶的人往火上架。
从万历派遣太监南下捞钱开始,大明各地什么时候少过这种事情了。
万历二十七年,太监孙隆意图加证工商之税,在苏州织工葛贤的带领下,打死其麾下黄建节等人,焚烧税棍及其支持者的住宅,吓的孙隆连夜逃往杭州。
最终结果呢,还不是不了了之。
但现在,魏忠贤将这么一次小小的冲击南京巡抚衙门的事情,通过通政司上呈皇帝,这背后的意义,就不由的周应秋多想了。
太监的奏章不直接呈给皇帝,而是呈给通政司,转交内阁,再给皇帝。
这是太监干的事情?
这特么是坏了规矩了。
以往的剧情是什么,是太监在外地干坏事儿,导致当地百姓不满,打杀了阉贼仆从,因为害怕事情败露,就竭尽全力的隐瞒,等实在是隐瞒不下去后,就跑到皇帝的耳边说小话,佞臣行为。
可是现在呢,魏忠贤将奏章直接送到通政司,然后由通政司送内阁,内阁送皇帝,完完全全走的是朝廷正儿八经的上奏本的路子,这你让人还怎么造谣,还怎么在背后牟取利益。
魏忠贤这么搞,这已经不是恶人先告状,而是更进一步的抢先给事情定性——这是暴民冲击官府衙门,而不是他魏忠贤这群在南方的太监们干坏事儿,办差倒腾出人命了。
皇帝如今有宣政司的京报相助,百官根本就难以像对付万历那般,借舆论之势强压皇帝低头。
他周应秋再是愿意给皇帝当狗,但有的潜规则却也是不敢触犯。
“好歹也是朝廷的吏部尚书,正二品的大员,遇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抬头看了眼周应秋,毕自严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敲,呵斥道。
“坐下。”
“。。。哎。”
转头看了眼毕自严那不怒自威的表情,周应秋张嘴欲说什么,但最终无奈叹了口气,颓废的在椅子上坐下。
“儿子死的消息,告诉吏科给事中侯震旸没有?”
转头看向通政使王舜鼎,毕自严开口问道。
“有没有派人去往侯家报丧?”
“现在还没。”
闻言,王舜鼎摇了摇头,解释到。
“这还是洪承畴当面撞上八百里加急来送奏章的锦衣卫,他察觉到事情不对,寻我找出的这道奏章。”
“否则,这本奏章最快也要明日才能送到你的案头。”
“现在那几个锦衣卫已经去了南海子。”
说着,王舜鼎给了对方一个你明白轻重的表情。
现在皇帝是肯定知道这件事了。
“你们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重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毕自严看着被召集而来的六部尚书并左都御史,开口问道。
“。。。”
闻言,周应秋转动视线看了其他人一眼,没有说话。
他是南直隶人,要避嫌,刚才表演的那出已经够表明态度了。
“我为钦差,亲自走一遭。”
转头看了眼在场一众沉默不语的众高官,工部尚书徐光启开口到。
“这次的事儿,说是暴民冲击应天巡抚衙门,但到底是宫里在南直隶接手查抄东林书院逆党产业引起的。”
“我是南直隶松江府人,南下说和一番,让那些人别闹了。”
说着,徐光启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道。
“我担心的是,陛下那边还有其他打算。”
“。。。”
徐光启的这话一出,周应秋和袁世振都抬起头,表情古怪的看了对方一眼。
是,皇帝是对南直隶有其他的打算,打算将南直隶拆成南直隶、江苏道、中都道三部分。
不能,现在是内阁主持的廷议,皇帝心里的打算不能在这里说,他们要是说了,明天可能就因为左脚先进衙门而主动辞官了。
“可以,但此事具体该如何处理,还需陛下定夺。”
听到徐光启这明显是打算南下主持宫里和南直隶人之间的相互妥协,毕自严皱了皱眉头。
这种和事佬的处理方式,他不怎么喜欢。
但如今朝廷政改还只限在北直隶、山东、辽东三地,把北方的施政经验生搬硬套的往南方倒腾,是会出大问题的。
否则的话,毕自严都有想趁着这个机会将新政在南方进行一个常识了。
对于徐光启的建议,毕自严点了点头,算是赞同。
“观这魏忠贤所上的奏本,他们在南直隶一没有横征暴敛,二没有搜刮民脂民膏,只是在依照朝廷所抄逆党家中所搜出的凭证进行在南方抄家,如今却在南直隶寸步难行,故此言曰南人不恭。”
“且不说那南直隶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有暴民冲击巡抚衙门,这件事的意义都非同小可,朝廷确实需要钦差调查一番。”
说着,毕自言转头看向左都御史吴亮嗣道。
“都察院派人,给那个吏科给事中侯震旸家里通知一下。”
“不管怎么说,他儿子都在冲击应天巡抚衙门的人群中,而他又是朝廷官员,这个事情若是不拿出个说法,陛下那里是说不过去的。”
“明白。”
听到毕自严的话,吴亮嗣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先以丧子为由让其回家处理丧事,然后闲住,而后再做曲处。”
未受人苦,莫劝人善。
虽然才在这左都御史位置上干了不久,但吴亮嗣已经明白这总宪有多难当。
皇帝嫌弃下面的人不务实事,四处瞎管。
下面的人嫌弃皇帝不听良言,堵塞言路。
皇帝嫌弃他没官威,管不住人。
下官嫌弃他不够清流,没有风骨。
而他这个总宪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而现在又弄出个吏科给事中的儿子跑去跟着暴民冲击巡抚衙门,让皇帝亲军,锦衣卫千户一脚给踹死的事儿。
这下,那些个“清流”科道们肯定是积极上书言事,说皇帝的狗腿子欺负人。而皇帝则会对他们的感官更为下降。
娘的,朝廷官员的子嗣,敢冲击朝廷衙门?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先把这个侯震旸给停职了,先对事情进行冷处理。
等调查结果出来后,再看怎么处理这人吧。
别的不说,一个管教不利的罪名是逃不了的,更何况这侯震旸还是朝廷科道,管监察的,到时候恐怕罪名恐怕还会加重。
要是让皇帝抓着机会大做文章,恐怕本来科道官不好过的日子,今后就更难过了。
“那就此般定下,由徐尚书走上一遭,一者查察此案,二者是安抚南直隶官民,如何?”
一群人在堂上喝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的茶,由毕自严下决定道。
“我赞同。”
随着周应秋第一个举手表示赞同后,其他诸部尚书也纷纷跟进。
虽然已经定下了该如何处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官僚作风的缘故,一直到次日的上午,毕自严和徐光启两人才到南海子和朱由校汇报此事。
却是让陆文昭回来当日就等着内阁来说此事的朱由校等了个寂寞。
不过,这也给了他更多的思考时间。
为此,当毕自严与徐光启二人带着奏章来到南海子时,朱由校这个先一步得到消息的皇帝,却表现的满不在乎。
“朕知道了,不就死了个人么,你们看着处理吧。”
看过了毕自严起草的让徐光启为钦差,南下查察此案的奏本后,朱由校并没有表现出毕自严等人预料的勃然大怒,而是痛快的在奏章上亲笔批了同意。
示意刘时敏将奏章还给毕自严后,朱由校看着徐光启道。
“徐尚书此番南下,除了要查明魏忠贤所言之事外,对于朝廷整合的各处船厂,顺道也去看看,心里也好有个底。”
“启奏陛下,臣正有此意,打算‘顺路’去船厂巡视。”
闻言,徐光启拱手解释道,特别还强调了顺路。
“巡视船厂之事,臣不能在奏章中言明,否则担心有人弄虚作假,欺瞒朝廷。”
“嗯。”
对于徐老登的办事能力,朱由校是放心的。
练兵、屯田、造炮、进内阁,搞发明,修历法,兴水利,推广农作物,吃装备采购回扣。。。最后一个勾掉。
作为一个明末整活儿人,徐光启不管是办事能力,还是办事效率,都是相当够的。
“到了南京之后,四处看看,各府走走。”
双手撑在桌子上,朱由校随意的说到。
“朕听说,南直隶的田亩,大多都不种粮食,而是改种了棉花桑树等物,粮为社稷根本,这件事情让朕很是忧心。”
“徐尚书南下后,也顺道替朕调查一番吧。”
看着徐光启,朱由校眯着眼睛道。
“臣遵旨。”
听到皇帝的话,不管是毕自严,还是徐光启,心中都是一跳,连忙躬身。
哥俩儿一个干过松江府推官,一个就是松江府人,对南直隶田亩地里种的最多的是什么东西,能不知道么。
现在听皇帝这么说,想来是有事了。。。
如此想着,两人偷偷抬起头看向皇帝,却见对方已经又拿起一本奏章看了起来,不再理会二人。
“臣等告退。”
对视一眼后,从刘时敏手中接过已经批红的奏章,两人躬身退出了旧衙门。
且不说退出的两人如何作想。
这边,毕徐二人一离开,朱由校就将手中的奏本丢到一边,从桌子底下把徐慧儿拽了出来。
“朕说了别在白天来寻朕,让大臣撞见了不好,怎样,撞上了吧。”
提着徐慧儿的脖子,朱由校训斥小萝莉道。
“可是人家想逛街嘛。”
虽然被人捏住了命运的后脖颈,但徐慧儿还是满脸的不高兴,你快哄我。
即便有徐婉儿平日里带着出去骑马打猎什么的,但这萝莉还是有些受不了南海子的冷清。
是的,冷清。
十三四岁的菇凉,正是好玩的年纪,虽然这南海子不算小,但说到底大工才动了个头,不管是新的皇城还是官城,也就隐约能看到个主干道路,连基础建筑都没建起来,而且还各处不是军营就是工营,即便他是皇帝对后宫没过多的约束,但她也不能乱跑。
为此,过了新鲜劲后,徐慧儿就非常想念京中的繁华了。
今日跑到皇帝这里央求带她回京转转时,恰好撞上了前来汇报事情的徐光启和毕自严,来不及回后堂,也就只能躲在书桌之下了。
“行行行,带你进京逛街去。”
松开手中提溜着的徐慧儿,朱由校转头对刘时敏吩咐了一声后,就带着老婆和个萝莉,换上了便服,乘上马车,向着京城而去。
出了北红门,一路到永定门也就十二里的路程。
这条道每日都有不少的人来往,有运送物资的、有来回送奏章的、更有不少的军士沿途巡逻,不可不谓安全。
所以,这条道路也早早就经过修缮,很是平摊——适合飙车!
“嗯?”
然后,坐在马车上,一边在窗边吹着夏日的凉风,一边思考着皇帝刚才的话到底有何深意的毕自严和徐光启二人,就看到了皇帝怀中抱着一只将脑袋伸出窗外,嘴长的老大,正在喝西北方的萝莉。
看着从他们马车旁边疾弛而过的马车,许久之后,毕自严和徐光启两人才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看向了对方。
虽然谁都没说话,但意思却是表达的很清楚。
刚才的那个,是皇帝吧,就是皇帝吧。。。
“。。。看错了吧。”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后,毕自严伸手拉下了马车窗帘。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咳咳,都是年轻过的人,当初刚学会骑马的时候,也是飙过马的,能理解那种爽快感。
他们俩又不是腐儒,这种事情也哔哔。
“陛下的那句粮为社稷根本。。。”
看着徐光启,毕自严终于将从旧衙门出来后,一直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管的了吗?”
不过他一开口,徐光启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打断道。
“若是能管的了,去岁两淮还能有饥荒之事发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