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前,毕自严正面色铁青的看着地上摆成一排的尸体。
“毕阁老,被打死的是詹士府少詹事钱龙锡。”
站在毕自严的身侧,礼部尚书孙如游低声的给毕自严说着死者的身份。
开头的几个还好说,是翰林院的庶吉士、编修之类的小官儿,但最后一个钱龙锡的身份就有些麻烦。
皇帝再怎么不重视詹士府,但那也是曾经光宗的潜邸之臣,那也是将来给太子组行政班底的衙门,就这么让人打死在了承天门前。
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
不用想了,这事儿已经传出去了。
转头看了一眼已经被禁军看管起来的士子,毕自严心中忧虑的同时,下意识的一抽动鼻子,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臭味。
“他们身上怎么有这么重的酒味?”
“回阁老。”
这时,最早赶到地方的吏部尚书周应秋开口道。
“我让人问了一下,说是这群人在城中喝酒,听闻有人举告了他们所在的诗社后,义愤填膺之下,就想到这承天门前承情,结果撞上了领着举告之人去刑部留案底的正廉署贴刑千户陆文昭。”
说着,周应秋看了一眼毕自严。
按新制,正廉署是度支司的下辖衙门,而陆文昭也就是他毕自严的麾下官员。
听到周应秋的话,毕自严忍不住脸皮抽动了两下。
这大明朝廷的脸面都快没地方放了。
“将这些人都押送到刑部去,告诉刑部尚书李征仪,他要是审不了本阁亲自来审。”
厌恶的看了眼正在一个个的分辨士子的国子监祭酒公鼐,毕自严下令道。
“还有,派人将这事儿告诉陛下。”
娘的,宫门前出这么大个事儿,也难怪皇帝不愿住在宫中了。
很快,承天门前发生的消息陆陆续续的被各路不同的人传到了南海子。
在汇总了消息后,刘时敏来到了朱由校身前禀报道。
“皇爷,死人了。”
“这世上天天都有人死,不就死个人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还要你亲自来和朕说。”
听到刘时敏的话,正在翻看着京城各家被人举告有行贿行为的诗社、文社,查抄后所得产业账目的朱由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承天门外,士子和官员互殴,死了六个。”
抬起头小心的看了眼皇帝,刘时敏小声的道。
“嗯?”
听到这话,朱由校是真的被惊到了。
承天门前,那是什么地方。
紫禁城和六部衙门的交界之处,那地方是能互殴的地方?
“皇爷,这些天,京中举告诗社、文社之事成风,京中所有的诗社、文社都被人举告,一些个拿了诗社文社钱财的士子对朝廷查抄诸社不满,前往承天门前承情,撞上了带着前去正廉署举告文社诗社之人去内阁的陆文昭。”
“陆文昭那厮见机跑的快,但那些个举告之人没能跑掉,双方发生了口角,不知为何就打了起来。”
“等到禁军上前阻拦之时,已经打死了四个,还有两个重伤垂危,也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精彩!”
光是听刘时敏叙述,朱由校就已经能想象到承天门前发生的事情有多混乱了。
“狗咬狗,一嘴毛,终于是咬起来了。”
放下手中的账册,朱由校心情畅快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向刘时敏问道。
“内阁的人都知道了吗?”
“已经知道了。”
闻言,刘时敏肯定的点了点头。
“司礼监京中留守太监来禀报时,还顺带着带来了礼科给事中的弹劾奏章。”
对于发生的这事儿有多严重,刘时敏心中自是清楚。
皇帝的“告缗令”一出,势必造成社会动荡,但属实没想到,现在已经有人敢搁承天门前干架了。
从刘时敏的手中接过弹劾正廉署贴刑千户陆文昭的奏章看了几眼后,朱由校抬头问道。
“士子和那些举告之人,那边死的人多?”
“这。。。”
听到皇帝的话,刘时敏的脑子就是一滞。
仔细的回忆了一下他听到的消息后,才犹豫着开口到。
“应该是举告之人死的多,毕竟那些士子多数都年富力强,而举告之人则多是些上了年纪的,当场打死的据说都是跟在陆文昭身边的。”
“身份最高的是詹士府少詹士钱龙锡。”
“钱龙锡?”
听到这个名字,朱由校挑了挑眉毛。
这个人貌似和袁崇焕的关系挺不错的?
“留中不发,等内阁还有六部尚书来寻朕把。”
反手将手中的奏本丢进了垃圾篓子,朱由校笑着摇头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一群蠢货,都让人当枪使了。”
“奴婢遵旨。”
闻言,刘时敏应了一声后,就前去传令。
“晋商,又是晋商,怎么哪儿特么都有你们啊。”
重新拿起桌上的册子看了几眼后,朱由校就有些头疼的捂着自己的额头。
东南的诗社文社好处理,但宣府大同的晋商却是不好处理。
那边是朝廷边关重镇,是有大量士卒的,这些士卒的粮草除了朝廷供给外,就靠着这些商人卖粮了。
历史上的崇祯为了给洪承畴打松锦之战筹措军粮,崇祯个二货掐断了宣府大同的军粮,直接把李自成给奶活了。
大量活不下去的三边士卒及下级军官投靠李自成,让李自成有了和官军正面硬撼的组织力。
而现在宣府那边的路彻底的通畅,无法由京城给三边运粮,这晋商就不好处理啊。
“杨肇基呢?他最近做的怎么样?”
放下手中的账本,朱由校转头看向又走进来的刘时敏问道。
“回皇爷,杨将军已经挑选出了一卫士卒,就差皇爷给他赐名了。”
“赐名啊。”
听到刘时敏的话,朱由校双手捅在袖中。
他现在手中还有好些个番号呢,杨肇基的这一卫士卒叫什么,他还真的没想好。
从身侧拿起一本小册子,打开翻看了一会儿后,朱由校突然问道。
“工部从居庸关往宣府修的路咋样了,大车能过去吗?”“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闻言,刘时敏茫然的摇了摇头。
蓟镇总督王在晋、工部左侍郎左光斗两人在修葺从居庸关到宣府的路,还让宣府那边的兵马也参与进去。
不过,这满打满算也才仨月的时间,路能修葺个什么样啊,你别说是去修路的人了,恐怕左光斗和王在晋两人连临时衙门都没组建起来。
“传诏兵部,原宣府总兵江应诏调回京城,赴武略院进修。”
伸手将桌上的砚台拉到身前,拿起一根墨棒研磨了一会儿后,朱由校向刘时敏下令道。
“以中郎将杨肇基领宣府兵马使。”
说着,朱由校将手中已经磨出了一个尖角的墨棒,放在眼前看了看后道。
“传诏给张维贤,让他准备一下,朕要给杨肇基所率兵马授旗,定番号,踏白。”
“奴婢遵旨。”
闻言,刘时敏躬身应了一声后,就来到自己的小桌前开始草拟圣旨。
这杨肇基带着在山东招募的兵马进京也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他手下那新编一卫架子已经搭起来了,新番号一授,就意味着京营的实力又恢复了一分。
看着正在思索用词的刘时敏,朱由校伸手在墨棒上磨出的光滑平面上滑过。
他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觉得一定要等到有能力供应宣达粮草后才能对晋商动手。
但现在,宫里在查抄诗社、文社产业的过程中,可是“获得”了不少的商人,这些人又不是不能用。
如果实在靠着商人供应不上,就调动民夫,往三边供应!
晋商的问题,该解决了。
待到刘时敏安排人前去兵部传旨,朱由校站在大堂门外,看着院中的景色,对刘时敏道。
“派个人去告诉骆思恭,待杨肇基启程之时,让他跟着一起去宣府。到达宣府后,让他通告宣府、大同两镇上下,凡贪污受贿之人、结成诗社文社之人,还有走私物资给建奴之人,自首者特赦,举告者得三成财产。”
“奴婢遵旨。”
闻言,刘时敏一拱手,连忙又抽出一张纸写了起来。
傍晚时分,当毕自严带着六部九寺的主官来到旧衙门之时,朱由校已经用完了晚饭,正陪着徐婉儿散步。
“朕听说,这些天因为朝廷处理文社诗社的事儿,京中闹的很是厉害。”
“承天门前都打死了好几个官员。”
带着徐婉儿在凉亭中坐下,朱由校看向站在毕自严身后的周应秋问道。
“周应秋,你是吏部尚书,又曾兼过刑部尚书,你有什么看法?”
“启奏陛下,臣以为,朝廷不能退,一步都不能。”
听到皇帝的话,周应秋当即拱手到。
闻言,朱由校的眉头微动,看了他一眼,双手捅在袖中。
这货是南直隶人,和那些文社诗社也有关系。
但听他此时的言语,恐怕是早就将关系给撇清了。
“臣附议!”
看到皇帝转过来的目光,毕自严当即也跟着抬手道。
“朝廷大政,岂能被宵小要挟,今日之事,朝廷必须要展现决心,以绝朝野结党营私之风!”
早在来之前,毕自严就已和六部九寺的主官们谈过话了。
今天发生的事儿,可算是将他们这些人的脸面都给丢尽了,将来的史书上还不知道要如何书写,街头巷尾的小册子上,还不知道会如何编排他们。
“启奏陛下。”
这时,礼部尚书孙如游站出来颤颤巍巍的道。
“士子与官员互殴,此乃朝廷学政之失,臣为礼部尚书有失职责,请陛下治罪。”
转头看了眼孙如游,朱由校并没有说话。
士子搁承天门前打死官员,这事儿不是一个礼部出了问题就能说的通的。
目光越过前面的几人,看向人后的刑部尚书李征仪,朱由校开口问道。
“李尚书呢?”
“启奏陛下,臣以为当以重典重惩,延及师门。”
“启蒙之书《三字经》有言,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看到皇帝的目光,刑部尚书李征仪当即上前一步拱手道。
“士子结社之事且不提,饮酒之后不顾礼数,行至承天门下,冲撞朝廷命官,殴伤、殴死朝廷命官。”
“此事若不严惩,恐天下愚夫狂士争相效仿。”
闻言,毕自严与吏部尚书周应秋对视一眼,两人的眉头都深深的皱着,丝毫不见松开。
现在他们的面前,放着一架天平,一侧放着的是因为朝廷封禁文社、诗社造成的士子动乱,舆情愤愤,而另外一侧放着的则是朝廷威严。
朝廷威严要,但士子民心朝廷也不能不要。
如果惩处过重,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皇爷,出事儿了。”
就当朱由校开口打算说什么的时候,刘时敏匆匆的跑到了花园之中,看着朱由校紧张的到。
“长陵卫指挥使来报,刚才有一群人冲进了长陵,正在成祖陵前哭天喊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刘时敏的这话落下,毕自严、周应秋等六部尚书俱是神色一变。
而坐在石椅上的朱由校和徐婉儿两口子的双目中,已经冒出了杀气。
长陵,是成祖皇帝朱棣的陵寝。
那里面埋的除了朱棣外,还有朱棣的仁孝徐皇后。
“有多少人?”
捅在袖中的双手玩弄着手上的扳指,朱由校强压着怒火问道。
他估摸着这些狗崽子去长陵,是因为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孝陵在南京,太远了,去不了。
但你跑去哭陵就属于是厕所里蹦高,过粪了啊。
你有什么冤屈不能和他这个皇帝说的,要跑去哭长陵。
“不少,据说有二三十号人。”
闻言,刘时敏当即开口到。
“毕阁老,你怎么看?”
“启奏陛下。”
同样强压着怒气的毕自严拱手道。
“臣以为,当令锦衣卫捕之,以严刑重惩,同时令锦衣卫、宣政司遍巡城中,但凡有人造谣生事,祸乱朝纲,一律重惩!”
跑去哭长陵,这分明就是挑衅!对他这个内阁首辅的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