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一看到李承乾进来,心中的那抹愁云便不自觉的淡了些。
又不知为何,看到李承乾泰然自若的样子,便觉得他应会有什么破局的良策。
或许,是每每有棘手问题时,李承乾都能拿出一个让他满意,同时还很周到的解决方案,不知不觉间,李世民对李承乾有了某种倚重。
“高明,你看看这些。”
随手拿起两道折本,张阿难下来递过。
李承乾认真的翻着看看,而后,李世民言道:“他们现在,又想推到朕的手上来,要让朕来决断。”说着,情不自禁的一声冷笑,“高明,你觉得当下该如何是好。”
李承乾心中早有了主意,他此刻跑来,就是为了排忧解难而来,但是,面对问询,他却是又并未直接回答。
这是为了避免,让李世民觉得,当下情况也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人不能太笨,要表现的聪明些,但是,又不能太过于聪明,足智多谋固然是好,可一旦过甚,便会显得心机深厚,这并不是好事。
故作沉思许久,李承乾缓缓道:“父皇,雉奴去献陵已经有不少时日,最近天寒地凉,连日来多降大雪,献陵不如宫中,雉奴自小身子骨就不好,受了寒气恐怕有损身子,孩儿觉得,不妨就让他回来吧。”
李世民有些茫然,一时没回过味来,他在问怎么解决事情,缘何又扯到李治的身上去。
天冷不冷的,李治吃不吃苦的,李承乾能真在乎?
皇帝眼露不解和诧异,李承乾委婉的提点道:“父皇,雉奴和舅舅历来亲善,若是让雉奴回来,能从中调和一二,想必阻力能够少上许多。”
原来如此~
原来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李世民霎时间领会了意思。
把李治叫回来,让他施压长孙无忌,他可以不给自己面子,却无法不给李治面子,总不能现在的皇帝与以后的皇帝,都齐齐得罪了吧,若真如此,李世民就要掂量掂量,长孙无忌还靠不靠的住了。
李承乾这个想法,是极其不错的,只是,这会让李治陷入到不利,他会夹在长孙无忌和皇帝之间,进退不得上下两难。
身为储君,不能太过得罪人,像是这种事情,最好能不掺和就不掺和。
可是,眼下除了李治,好似也无他法能够逼迫长孙无忌。
一边是社稷,一边是太子,也真是难以抉择,李世民犹豫不定,李承乾也不过多言。
他相信,李世民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或者说,是他相信,能够让皇帝不得不做出正确的选择。
自打李世民亲手挑破高德阳舞弊的那一刻起,皇帝就被推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这条路纵使再难走,纵使会消磨血肉,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因为,压根就没有回头路。
许久,李世民咬牙道:“去献陵,着太子即刻回宫。”
张阿难先是点点头,然后又莫名扫了眼李承乾。
或许,他想看到些什么,比如计谋得逞后的畅意,但可惜,这位的脸如是雕塑一般,没有一丝的神情,甭管是谁,都别想从他脸上看出喜怒哀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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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漫群山,皎洁无暇,崇峰峻岭如银盔玉甲,外有素白缟带萦绕山头。
天很冷,献陵的雪已冻成石,屋中犹如宿外,吐纳间白雾腾腾,纵使里三层外三层裹满衣物,也仍断不了森森寒气的侵蚀。
每当冷的忍不住发颤时,一股怨恨就涌上心头,他恨李泰,也怨李世民。
来献陵已有十余日,李治日思夜想,也没想出他有什么错,如果非要说个错,那错也不在他。
一切,都怪李世民心偏,若不是太过偏颇,怎会忍心将他赶来献陵。
这样的鬼天气,纵使屋中摆满火盆,四下却还冷冰冰的。
尤其是到了晚上,睡觉把衣服脱了,会冻的发颤,要是不脱衣,盖上被子后一会又热的满头是汗,不盖被子又是会冷,可真是遭了大罪,自打到了献陵,几乎就没睡过个好觉。
他阴着脸,眼睑厚重黑青,自毛孔发散出的阴冷气,比外头的寒气还要渗人。
王福栗栗危惧,自到了献陵这些天,他无时无刻不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一点点的差错。
他知道,李治的心里现在憋着一团火,任何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将这团火放出来,如此,恐会被烧个骨头渣都不剩,所以,王福非常的小心。
“殿下。”
有人急匆匆的推门进来,屋外寒气倒灌,李治脸色铁青,那团火正要喷涌而出的时候,进来之人笑着说道:“宫中传来旨意,陛下言,近日连连飞雪,天寒地冻,着殿下即刻回宫。”
瞬时,心中的怒意散去,李治欣喜的起身,天,终是放晴了,久违的暖意,让王福如是冬花夏生又活了一遍。
他欢快的道:“殿下,陛下这心里还是格外牵挂着您的,您看看,这天一冷就让您即刻回宫了,奴婢猜,陛下肯定是怕您受了寒气。”
李治没说个什么,但心里确实畅快了不少,对李世民的怨气散了许多。
马车行驶在积雪路上,车轮将酥软的雪花压的紧实,咯咯吱吱昏昏欲睡间,李治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他好似是忘做了什么,思来想去,当看到手中的暖炉时,这才了然。
对了,忘给李渊上香了,于情于理,临走之前都该去拜一拜的,倒也不是说为了孝心,而是该做给活人看,真的是大意,一时高兴,光想着速回长安了。
李治扫了眼王福,“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做?”
王福一头雾水,又小心翼翼起来,“殿下说的是?”
李治却不回答,只是挂着脸。
王福唐突不宁起来,他一番寻思,小心道:“殿下,即要回宫,是不是该再祭拜下高祖?”
李治冷笑一声,“你这不是知道吗?”
“殿下恕罪,要不这就折返回去,幸好还未走出太远,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李治看向王福,那直率且锐利的目光,令王福的心从心房直奔到了嗓子眼。
半晌,太子殿下吐出了两个字:蠢货。
王福立马陪笑道:“奴婢愚钝,殿下恕罪。”
李治不再看他,转头看向窗外,不知不觉间,朦胧的翠微宫从远处掠过,而后便是一大片竹林。
挺拔高耸的竹子,被雪染成了白色,也动也不动,看着如诗如画。
美景在前,李治痴痴看着,突然间,一阵琴声传来,随之,脑中便奔出一道影子。
那是一道倩影,有着绝美容颜,当这靡颜腻腻的身影浮现,回宫的想法就变得不再那么急迫。
恰在此时,前方一侧出现条幽径小道,是条青石板路,笔直蜿蜒,似是通往勾人的秘境,李治的心痒了起来,耳边也突响起人声,是道女人的声音,她不断召唤着,李治的心,越来越痒。
稍一犹豫,车轮辙印拐了个弯,从大道驶上了小路。
小路注定是难走的,马车摇摇晃晃,如是巨浪中漂泊的小舟,王福被颠的很不舒服,而李治却像是没个什么感觉,他的眼中,只有着渴望与悸动。
感业寺到了,不等的王福搀扶,李治就自个从车中跳下。
他脚下生风,穿过前院奔过中堂,后院近在咫尺。
也许是走的太过急促,李治的心怦怦怦乱跳着,脑中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炫彩。
花亭仍在,只是周遭的花簇早已枯萎,不像初来时那么惊艳,冬季的萧瑟让这亭子看着破败许多。
李治四下看看,未见到翘首以盼的那人,于是问道:“师太,孤记得上次来时,有一董女在这亭中抚琴,她之琴声,如是天籁,孤从没想过,凡尘间竟能有人弹出如此仙音,今日孤正是来听琴的,不知那位董女何在?”
师太认真回想番,试探的道:“殿下说的可是武媚?”
听到这个名字,李治的心不受控一跳,他强忍住躁动,故作思量了会,点点头,“孤不知她之名,但应就是师太所言之人。”
“那今日殿下怕是要扫兴而归了,她当下并不在小庙中。”
李治下意识急切道:“她去了何处?”
“回殿下,她回宫中去了,临近先皇后冥祭,内侍省着各个女庙遣两人,去宫中诵经祈福,武媚是本庙对经法理解最深之人,所以贫尼让她去了。”
李治心头转而又火热了起来。
人在宫中,这岂不是说,之后相见就可见了,念及此,太子殿下又急不可耐的向着长安去,一路上李治不断的催促着快些。
看着自家殿下的反应,王福略略有些不安,那位武媚可是才人啊,虽说才人屁都不是,虽说皇帝都不知道他有多少个才人。
但是,不管皇帝碰没碰过,也不管皇帝在意不在意,嫔妃就是嫔妃,按照民间的叫法,李治是要唤上一声小娘的。
这要是有了不该有的心思,那……
王福后脊一寒,不安的扭扭屁股,他偷瞄李治一眼,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看了看脸色,终还是没胆子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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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参见父皇。”
李治乖乖巧巧的行礼。
看着他冻得通红的耳朵,看着他身上单薄的衣物,还有头上发着光的冰凌,李世民不禁气道:“近日连降大雪,天气如此寒凉,朕在两仪殿中都冷的要裹皮子,你怎的不知多穿些衣物。”
李治低下头,选择了默不作声。
李世民转对王福发泄起了不满,“你们这些奴婢,是怎么伺候的,看看你们,裹得严严实实,就不知道给太子,也穿的严实些吗?”
王福哪敢多言,战战兢兢跪下,“奴婢照料不周,陛下恕罪。”
李世民冷哼一声,就让他这般跪着。
李治作揖道:“父皇,不怪他们,他们将儿臣照料的很好,儿臣之所以穿的单薄,是进城的时候,看到了一乞儿,寒风之中,他只着一柳絮填充的颇袄,儿臣看他可怜,便将衣物赠与了他。”
说着,身子再一弯,“父皇,儿臣想,是否可让内侍省抓紧做些冬衣,发赠给那些流浪之人,当前还不算太过冷,他们勉强还能扛着,等过些日子越发冰冷了,恐怕难以挨过。”
李世民点点头,算是应下了,然后又让人端来碗姜汤,李治道了声谢,将汤水一饮而尽。
“雉奴……”
李治向上看来。
心中早已酝酿许久,但当吐出两个字后,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李世民暗叹一声,“你回去歇着吧。”
李治感受到了不寻常。
让他回来,怕是另有隐情,不然,李世民何至于如此为难状。
“父皇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李治试探的道。
李世民又张开了嘴,但最后还是摇摇头,“你先歇歇吧,过后朕再与你说。”
李治点点头,“儿臣告退。”
从殿中出来,边往东宫走着,李治边深思着什么,突的,他脚步一停,转对王福道:“去打听打听,最近朝中或者宫里头,可有出什么事。”
“诺。”
王福应声就要走,李治抓住他,又小声补充道:“再打听打听,是在何处为母后设坛祈福。”
“殿下,宫里人多眼杂的。”王福犹犹豫豫,委婉的道:“要是起什么传闻到陛下……”
话题一停,见的李治脸黑下来,王福不敢再多嘴,连忙道:“奴婢这就去。”
回到东宫,王氏欢天喜地迎来,李治心有所想,心有所念,对她并无多大兴趣,不冷不热的应付两句,就寻故甩脱了王氏,这不免令王氏,又生出了被冷落感,不过,李治也没去侧妃那里,只是一人去了偏殿书房,这倒令王氏好受了些,她只想着李治应该是心情不好,而不是心中无她。
与此同时,大明宫中,李承乾收到了两个消息,一个消息,是李治回来了,另一个消息,是那武才人有下落了。
对这两个消息,李承乾很满意,他一高兴,出手就大方,十两银子,乐的打探消息的太监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