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人贵人多忘事,我们之前见过的。”
“是,上次我在二楼栏杆处见过你。”范特西神色不改,淡淡的说道。
看对方还在装傻充愣,云奕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摇头道:“我说的并非那次,前日,我方才与大人见过的。”
范特西依旧是一副谨慎的神情,表情没有因为云奕的话而有任何反应。
“这位公子怕是记错了,前日你我并未见过。”
说着,他用余光看了眼身旁的沈欣雪,轻声道:“雪儿身体不适,无法继续陪伴公子,还请公子让我带她回去歇息。”
范特西没有立刻起身,坐在原处等待云奕的态度。
“既然沈姑娘不清醒,那就跟清醒的人聊吧。”云奕当然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就离开,现在场上还有沈欣雪在,他才会这般顾及,范特西修为比自己高,真动起手来他可没有多少胜算,更何况还是在冀城内。
没等范特西回答,云奕先一步将手伸进口袋,接着在面前的桌上翻手展开,叮叮当当,即刻金属粒落在桌上弹跳。
“认不认识?”
范特西只需要一眼就看清了桌上的东西,不过他没有回答,仍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云奕,右手不动声色的从桌上拿下,放在桌面下。
“范大人不必紧张,我不会在这里对你做什么,同样的,你也不可能在这里对我做什么。”
云奕看见了对方的动作,自从对方进来以后,就是缄口不言的态度,气氛还有些剑拔弩张的样子。
他当然想给对方压力,但最终目的还是想了解一些事情,他可不希望两人真的在这里发生冲突。
“我租下城外庄上的沈家旧宅,范大人应该是知道的,而且不告而来了好几次。”
范特西微微一怔,不是因为云奕的话,而是不听突然跳到了桌上,一双幽绿的眸子盯着自己,竟让他在那一瞬有些失神。
“跟范大人交手几次,我能察觉到范大人似乎没有恶意,更像是不期望我留在那宅子里,以前那宅子里的闹鬼,也是大人做的?”
也没等对方说话,云奕就继续说道。
随着云奕的话音结束,屋里又陷入了寂静,遗梦坊内的乐曲声,透过窗户飘了进来,云奕惬意的闭上眼,似乎是在欣赏。
“你是邺城来的?”等待了许久,范特西这才开口。
“范大人应该不止知道我的来历,我的名字你应该也已经知晓,我甚至觉得,我的身份也瞒不住你。”云奕睁开眼嘿嘿一笑,毫不在意的说道。
“你在邺城活动的时间也不长,你从哪儿来的?”范特西没有否认,他眯着眼,言语变得犀利。
云奕有些吃惊,他收敛表情。
“你我之间没有构建信任的桥梁和契机,既然如此,大人不妨将铜锣取出来,我们相互提问。”云奕思索了片刻,提议道。
范特西没有拒绝,当即就将铜锣取出放在桌上,他的动作迅速,没念口诀铜锣就已经有了反应。
他没有第一时间施展求真的法术,因为云奕是见识过的,这种反应绝对不是,嘴上说着对方不可能在这里对自己动手,但云奕还是请不自己的用手握住了长歌剑。
铜锣震动几下后,范特西的表情明显放松,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云奕的建议,同时已经施展法术。
云奕一挥手,一道精神力形成的罩子将两人笼罩在一起,这法术当然不是云奕自己现阶段能完成的,这是依靠不听。
当然,这个过程有些隐蔽,范特西察觉不到,只道是对方修行有独特的精神力法术。
“前日夜里,再之前沈家旧宅的几次,都是范大人所为?”准备完全,云奕先一步开口。
范特西略做犹豫,眼中闪过一丝坚决,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开口道:“我得先问云兄弟一句,你是否来自中州,跟秘卫、军机有关,还是跟朝臣皇室有关?”
“秘卫?”云奕一愣,随即摇了摇头,道:“我并非来自中州,与那说的这些也都无联系。”
观察到桌上的铜锣没有任何反应,范特西微微点头:“之前跟你打过照面的,都是我。”
两人沉默了,似乎都在思考询问的内容。
“你因何故,查追查沈家之事?”
“你与沈家真实关系如何?”
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提问,相互对视,一时间又都闭上了嘴。
云奕不比范特西,沈家的事情本质上跟他没有关联,所以说出自己知道的消息,没有任何负担,所以他先说道。
“沈家的事情,我只是听来了一些,听得的消息里,说他们曾经跟户部某位官员有些关系,生意也是从此而来,而我在追查的消息,似乎也跟户部的某位官员有关联。”
“能否告知你调查的官员名讳?”范特西开口,语气客气。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方。”
两人都没再开口,四目相对,场面安静。
“这个方大人,跟云兄弟有什么关系?”范特西继续道。
“没什么关系,也,有些关系。”云奕思索着。
范特西直起身子,微微抬起头,“怎么说?”
云奕认真的说道:“我们没见过,也不认识,只是他族中子弟,跟我有些过节。”
“哦?只是因为有些过节?那云兄弟这性格,有些睚眦必报啊。”范特西嘴角扬了扬,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是啊,我是个不愿意吃亏的性格。”
桌上的铜锣依旧安静如常,范特西知道这不是全部实情,但云奕也没有说谎,而且他跟口中的人的确是对立面。
“我再冒昧的问兄弟一句,你来自哪里?”范特西仍是有些不放心,他不打算再弯绕。
云奕感受到了压力,食指与拇指不自觉地揉搓。
“云州中部。”他没有开口说出具体城池,只说了个大概。
范特西眼睛向上看去,似乎是在思考云州中部的地理位置。
心里已经对云奕有了一丝信任,范特西的态度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坊间传闻的那些,不是事情的全部,但其中也有许多真实的部分。”
他眼中柔情似水,看着身旁那恬静白嫩的脸颊,继续道:“十多年前村子遭受流寇劫掠,我的父母和姐姐都被流寇所杀,我被他们藏在狭窄的地洞中,捡回一条性命。”
“在那之后,我在城中流浪,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做,城中乞丐看我可怜,都还会给我一口吃的,有恶霸看上了我的样子,想要将我囚禁起来。”
“有幸在被他们抓绑的时候,遇见一位说书先生,先生仁厚,将我赎走,跟随先生四处奔走的时候,被城中官府衙门的老爷看上,许我入衙门做个小小衙差,我知道,那哪里是人家看上我了,不过是先生为我求来的生存之路。”
“后来先生离开了邺城,我也在衙门里边缘的无人关注,一直到有一天,城中路过一户商贾车队,当时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竟需要官府衙门派人护送,这不是好差事,我这种边缘人物自然被选中。”
“那是沈家的车队,当时的沈家还是冀城内的大户,我随商队一起来了冀城,沈老爷当然也知道我的处境,看我一路上尽心尽责,问我是否愿意留在沈家,我当时不懂,开口便拒绝了对方好意,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我得以留在冀城,他也允许我时常去他府上做客。”
“后来我知道沈老爷的用心,在冀城的衙门中,我不再像之前那般被边缘化,沈家对我有恩,他蒙冤去世,我自然要为他讨个公道。”
范特西的故事讲的绘声绘色,其中的情绪都溢了出来,听得不听的脸上都是沉重之色,眼眶里似有泪水打转。
云奕听得出其中隐藏了不少信息,不过不听没有给反馈,那就说明这一部分的故事是真实的。
“喝些热茶,润润喉咙。”云奕拿起茶壶,手中燃起火焰,在壶的下面放置了一会儿,给对方倒了杯热茶。
“我的消息,是张玉鑫告诉你的?”
范特西端起茶杯的手停顿了一瞬,接着将茶送到嘴边,感叹道:“云兄弟只是来冀城几日,都已经知道多少消息了?”
“我知道的消息还不止这些,还有你修行的,那种能够改变气息的法术,我也知晓。”刚刚对方给自己施加压力,云奕现在找了机会就还给对方。
范特西只觉得心中骤停,呼吸都凝固了,他郑重地将茶杯放到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云奕。
“别这么看着我,也不必否认。”云奕摆摆手,一副轻松的姿态。
范特西调整呼吸,苦笑着说道:“我现在不怀疑你的立场了。”
“可我猜不透你,我好像是扒光了在你面前,而你对我来说却是迷雾重重地。”
“我想知道真相,关于沈家的真相。”云奕说出了自己的目标,同时说道:“在那之后,我会向你解释,就看你能不能信任我了。”
说罢,云奕没有再对范特西关注,而是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反正刚刚都已经热过,不喝一会儿又凉了,不白干了。
范特西这次思想工作做了很久,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我且信你一次,若你的解释是欺骗,我定会让这个消息,烂死在你肚子里。”
云奕倒是不在乎对方的狠话,他抬起手,示意范特西讲述。
“刚刚我所讲述的故事都是真实的,并无欺骗。”
“当年沈家的背后,是当时的户部侍郎,张香香,和户部员外郎,方博文;这两人与沈家老太爷是旧识,在他们的提携运作下,沈家方才能揽下贡品绸布的生意。”
“沈家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壮大起来,我虽跟沈家有往来,但毕竟是个外人,他们生意上的细节我并不知晓,当时沈家出事的时候我也并不在城中,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范特西的脸上挂着悲伤的神色,说到最后,牙齿不自觉地紧紧咬在一起。
“我听说指控他的,是另一个商贾。”云奕开口道。
“是,可那人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才来冀城没有多久,跟沈家更是没什么交集,可他手里却有好些证据,那些证据我从未见过,雪儿也从未知晓过,可沈老爷竟直接认罪,并死在狱中。”
像是那时的画面又都浮现眼前,范特西的表情有些狰狞。
“我将那人抓了起来,狠狠的折磨了他,不过是个普通人,骨头也不硬,很快就吐露出,是受人指使,可指使他的人是谁,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当然要查,查那些证据,可证据在沈老爷死后也消失不见,查那些人的来历,也只查到军机、秘卫他们身上,在无法继续,我恨自己无法查明真相,无法还沈家一个清白。”
滴答滴答,泪水落在桌上,范特西握紧了拳头。
“呼。”他深吸了一口气。
“后来,我知道了户部侍郎张香香也出事了,两个侍郎只剩一个,自然有人顶替上来,新上任的侍郎,叫方博文。”
云奕的眉毛挑了挑,他大概知道邺城方家在中州的靠山是谁的。
“我不是原来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心里清楚,这件事情的始末和方博文脱不了干系,可惜那件事情之后,我在衙门内再无前途,更没有调离这里的办法。”
“他们这么对沈家,其中的真正缘由你纵使不知道,也应该有所猜测吧。”云奕若有所思的问道。
“货物,每次商队运送的货物里,肯定藏有秘密,只是我不曾接触,沈家除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雪儿,再无他人讯息。”范特西斩钉截铁的说道。
范特西的故事算是讲完了,他看向云奕,在等待对方给他一个说法,眼中带着危险的光芒。
云奕丝毫不在意对方这样的态度,开口道:“范大人知不知道,「改运丹」?”
“你是说,运送的是「改运丹」?”范特西是查案的熟手,云奕这么开口,他便立刻猜测到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