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月台并没有发现巫屠月有何异常，依旧是跟巫屠月闹着要下山。
    “她肯定没事，她就是不想带我下山。”
    食盘上，是两菜一汤，外加一碗白米饭。
    蓝玉台用酱黑色调羹拨弄了那眼前的汤，粘腻浓稠的水，完全跟食材融为一体，赭红混着暗黄，调羹到底，舀出半只蟾蜍爪子。
    一盘清炒毒蛾蛹，雪白肥嘟嘟的混着油光，枣红色口器还留着，体内像吸满了一身脓液。
    油炸水蜈蚣长得狰狞，比蜈蚣要小要黑，口器像一对大钳子，身上还长着奇形怪状的长刺，闻着却是有股酥脆焦香，放着辣子，蓝玉台用筷子夹着一些水蜈蚣，伴着米饭吃。
    一边吃一边大颗掉眼泪。
    “她是真的有病，她没骗你。”
    巫行天是觉得自己一个头三个大，师姐出问题，自己还要忙着换届，门内没有杂役弟子，大小事务不是自己动手，就是招呼闲着没事的同门。
    一连十几日，蓝玉台就住在黑龙潭里，巫屠月忙着给自己扎针，都是拜托巫行天来送饭。
    巫行天是觉得眼前的女人有点意思，怪不得毒门都喜欢养活人当毒宠。
    “她什么时候才带我回去？这全是虫子的地方，我真的待够了，我再待下去，我真的要疯了。”
    蓝玉台实在是接受不了那碗蟾蜍做的羹汤，看一眼都不愿意，吃完饭 就在哭。
    巫行天念着山上资源匮乏，将那蟾蜍汤端着喝。
    “山上道路崎岖，我们都很少下山，再加上这里不适合大面积种植水稻麦子，我们都是抓到什么吃什么。这蟾蜍汤有安神定气的功效，巫屠月最爱喝这个。”
    巫行天懒得拿没吃完的食案回去，干脆坐下来吃完，再拿回去洗。
    “这鬼地方真的好冷，我一个人住着害怕，我想跟巫屠月住外面。”
    蓝玉台真的要哭到肝肠寸断，即便是有浮芦在，威逼其它虫子远离床榻。
    但一直生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一关就是十五天，什么事都不能做，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度过。
    “巫屠月不是好人，你为什么要跟着她？她杀了你祖母，杀了你最小的族妹，你不担心她会杀掉你吗？”
    巫行天举着烛台，将黑龙潭中特意凿出来的石桌简单收拾了一下。
    蓝玉台哭泣声停止，右手捂着自己左手手腕上的浮芦。
    “战国时期，弱小的国家会主动成为大国的附属国，以祈求得到和平。我就是那个没办法保全自己的弱国，我需要依附一个强大的人来活着。她不会杀我，她需要我陪着她。”
    巫行天将烛台递给她，自己站在前面，潭内毒虫退散两列。
    “其实，你应该答应巫屠月去种下相思的。相思本就是情人蛊，梅洲麓特意改了名字。毒门蛊虫一向只分母子，母蛊控制子蛊，偏偏人世间，是男子控制女子，阳为上，阴为下。”
    蓝玉台颤颤巍巍从床榻上起身，很久没用过双腿，都快要退化到不会走路。
    “种下相思，巫屠月就会永远爱我吗？”
    巫行天摇头，单手拖着那食案走着。
    “世上本就没有爱情这东西，种下相思，也是让你死得快乐一点。等巫屠月不需要你，你也不会像人间那些被辜负的怨妇一样难过。”
    蓝玉台不是很想跟巫行天说话。
    一路上不吭声。
    两人走至一处空旷地带，正是从黑龙潭出来，绕过后山，在主峰的最高点上。
    “毒嶂山地势险峻，山高数万仞，掌教，也就是我跟巫屠月的师傅，他住山巅圣殿里，平时很少下山，门内长老住在半山腰，半山腰朝下，就是门内弟子住所。”
    巫行天将山脚下的茅草屋指给蓝玉台看。
    “我跟巫屠月是门内双圣，位置比长老高一阶，所以是住在山巅以下、山腰以上的位置。那边的茅草屋，东边是我的，西边是你跟巫屠月的。”
    蓝玉台撕下身上罩衫，蒙在眼睛上，隐约能看一点东西。
    巫行天将人带到茅草屋，屋内漆黑，点燃了几盏人头灯。
    头盖骨当底座，接着流下的烛泪，小孩头骨做的烛台最中间，摆着淡黄色蜡烛。
    散发出油脂的香味。
    “我扶着你。”
    巫行天看着茅屋里东倒西歪的人骨头，跟一些符箓烛台，实在乱得不成样。
    蓝玉台从牙间挤出一个不用，掀开蒙眼布，打算继续靠自己谨慎不多的视力进内室，找张床躺着喘口气。
    刚一抬脚，就踩到一滩软塌塌的东西上。
    “巫屠月在这屋子里养狗？”
    巫行天摇头，将蓝玉台扶着，“前不久，有江湖门派的细作上山，巫屠月挖掉他们眼珠泡药酒，这一只，估计是当时不小心掉出来的。”
    蓝玉台明显抖了一下。
    “巫屠月吃过人肉。”
    巫行天把人牵到床前，让她坐下。
    她又接连点燃茅屋里其它烛台，除了人头骨烛台，还有用肋骨拼接出来的花烛台，中间是两对盆骨。
    “你脸色看起来不好，她没分过人肉给你吃吗？她小时候有手脚抽筋的毛病，师傅说，以形补形，下山抓了几十个男人，日日挖掉一截筋脉跟肉骨头炖汤给她喝。
    后面，巫屠月就习惯了这种味道，时不时下山去抓活人来吃。”
    巫行天环视了一圈，三年没进来，她也不知道这次巫屠月吃了多少活人。
    “一年吃三百个，她长到如今，差不多也吃了几千。吃不完的人肉，她会抹上盐巴，做成腊肉。往年秋天，山上结柿子的时候，她就爱搬着躺椅赶吃肉的乌鸦。”
    蓝玉台胃里翻江倒海，闷烦的脑袋像灌进发臭的烂咸菜，陡然间被人捂着口鼻，又灌下一大口臭鳜鱼，在床边吐了个天昏地暗。
    “人间很多女子是想借着嫁人，来离开自己原来的家，大多会对自己的丈夫带着所谓的爱。
    你依附着巫屠月，是想靠着她去获得你想要的东西。
    现在你见到巫屠月的真面目，你觉得她还有可能给到你想要的东西吗？她可能会心血来潮吃掉你，也有可能将你做成烛台。”
    巫行天翻了几下衣柜，找出了几件被蛀虫咬烂的衣裳，将地上呕吐物擦掉。
    又去外边打了一盆干净的水，手帕浸水，绞干，递给了有些混沌的蓝玉台。
    “巫屠月不会强迫人，你也不像是像话本子里那样喜欢她。
    你想要从她身上获得庇佑，但你，并不会一直留在她身边。你要走的那一天，如果对上的这样的巫屠月，你担心自己走不掉。”
    种相思就是为了彻底控制她。
    蓝玉台不愿意种，那就说明，这人有异心，留不得。
    “巫屠月很喜欢你，跟狗咬骨头一样。
    我原本打算让她帮我护法，助我跨越瓶颈，但现在她自身难保，她送不了你。”
    毒嶂山戒严，毒虫遍地，经常会有毒雾弥漫。
    何况，蓝玉台不认识路。
    “我要忙着我自己的事情，也送不了你。这几天，我请我同门帮我送饭。
    如果你真的很想下山，我顺利继任掌教之后，我再将你送回原处。
    短时间，巫屠月的病是好不了的，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学学剑谱，也可以继续去江湖闯荡。”
    巫行天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本剑谱，跟一袋子金元宝。
    “当日你昏迷，我不得已将你带回来，原本是不该的，这些权当作赔礼。”
    蓝玉台像是想明白了，接下剑谱跟钱。
    傍晚送饭的同门，是个头发全白的女子，个子高瘦，走进来像是一阵风。
    蓝玉台正坐在床上，给自己双腿按揉，浮芦趴在她头顶，钳着一缕发丝玩。
    “我叫梅洲麓，是阿天叫我过来给你送饭的。”
    她将木桌扯到床前，将饭菜摆上，一起带来的还有一壶竹筒装着的酒。
    傍晚的饭菜还是跟之前一样，两菜一汤，加一碗白米饭。
    蝾螈汤，香酥蜘蛛，辣炒蝌蚪。
    蓝玉台扒着白米饭吃。
    这次像是认命一样，心死如灰，大口大口吃着饭，争取把身体养好。
    “妹子，我看你太瘦了，一定是吃不惯我们山上的伙食，我刚被师傅带回来的那几天也吃不惯。
    后来我就去小溪里毒鱼，用紫藤捣碎，洒进小溪里，等鱼都毒翻了，我再煮汤。”
    梅洲麓对年轻女孩子总抱着一种好奇心理，双手托着腮。
    “你的皮肤好白，你的手也好白，你身上闻起来也香香的。”
    蓝玉台想起了巫屠月吃人，陡然听到这话，顿时觉得饭也不想吃了。
    就剩下最后半口，挣扎几下，还是在梅洲麓狂热的眼神注视下，全部吃完。
    “妹子，你说，是不是山下的女人都跟你一样，香香软软，所以男人都想娶老婆？”
    梅洲麓年岁看起来不大，两只眼睛圆润得像小鹿，特别纯良。
    但想起一脸天真的巫屠月，蓝玉台不敢接她这话。
    梅洲麓趴在木桌上，静静看着蓝玉台。
    “我师傅把我带上来的那天，是我娘难产杀掉的那天。
    毒门很少有门中弟子与人结为道侣，但也有门人觉得山中岁月长，想要跟人间一样含饴弄孙，就做出了一种蛊虫，名唤‘胎虫’。
    胎虫跟能孵化出小鸡的鸡蛋一样，一个圆滚滚的黄色小球，跟着一根白色的系带。
    只要将胎虫混进人血里养几天，就能长出这人血原主人的五六分相似。
    再将其吞入腹中，就能继续生长，直到长到婴儿大小，再喝生血催生。
    胎虫生出来，会按照原主人跟寄主的面貌幻形，跟小孩生下来像爹妈一样。”
    梅洲麓将竹筒推到蓝玉台面前，揭开上面的荷叶。
    “这是我花好长时间复刻出来的胎虫，听说，你是阿月的道侣，你愿意帮我试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