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在市人民医院住院。
    他是肺癌晚期，住院治疗只能延续死亡时间，但几乎不能从根本上治愈。
    肺癌治疗是世界性难题。在这种疾病面前，大家基本平等。
    当然，有钱人可以通过昂贵的药物，延续死亡时间，但普通人只能等死。
    李恨水走进病房时，发现张建正靠在床上认真看书，边看边用笔作标记，神情专注。
    李恨水步伐很轻，怕惊扰张老。
    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女孩，见有人来了，轻声提醒张建：“爷爷，他们来了。”
    李恨水看望张建，昨天市局办公室已经通知过了。
    张建抬起头。
    李恨水微笑道：“张老，我们来看望您老人家。”
    张建正要下床，李恨水连忙说：“张老，您就靠在床上，不用下来。”
    张建说：“好吧，最近几天，感觉身体越来越虚弱，看来，得见马克思啦。”
    李恨水坐在床头椅子上，劝慰道：“张老，现在医疗技术发达，要有信心。”
    张建一阵剧烈咳嗽，然后说：“李市长，我心态很好。人固有一死，早死迟死都是死嘛。”
    李恨水注意到，张建正在看的是政治学习书籍，床头还有几本，书都被翻旧了。
    床上的一本，密密麻麻写了字，都是个人学习心得。
    这年头，像张建这样真正热爱学习的人，真的不多。
    李恨水也自愧不如。
    更何况，张建已是病入膏肓的重病病人。
    女孩给每个人都泡了茶水。
    女孩明目皓齿，清纯脱俗，颜值很高。
    李恨水瞥了女孩一眼，微笑着问张建：“张老，这是您孙女吧？”
    张建说：“是的，我孙女张雨荷，在读高三。因为参加艺术高考，今天学画画，顺便来看我。”
    张建说一会话，就要咳嗽，声音有些嘶哑。
    不过，精神状态还不错。
    寒暄一阵后，张建忽然说：“李市长，我想单独和你说几句。”
    李恨水愣了愣，明白了张建的意思，便对同来的毕东生和程向阳说：“要不，你们先回去？”
    毕东生说：“好的，我和程主任先回去。”
    毕东生和程向阳走了。
    张建说：“李市长，要不是你来，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来看我。自从成昆担任市公安局长后，从来就没有来看我，而且，副职也没有一个人来，甚至在我查出癌症后，他们也没有人来看我。”
    虽然对成昆的为人，早有耳闻，但听张建这么说，李恨水还是有些惊讶：“张老，您在云山市公安系统德高望重，他们如此冷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张建咳嗽几声，然后愤愤地说：“因为成昆嫌我碍手碍脚！”
    李恨水试探着说：“刚才从周老局长家来，我听说，他退休后，成昆书记也没有看望他。我不太了解成书记的为人。”
    张建望了一眼孙女，说：“李市长，听说你接任成昆职务时，我就让孙女上网对你有了初步了解。
    孙女说，网上对你评价非常好，你任职地区对你评价也非常高。”
    李恨水淡然一笑道：“张老，无论我在哪里工作，都坚持初心，为民造福的初心。
    我当官，从不谋求个人私利。我说这话，也许很多人不相信。因为很多贪官都说过类似的话。但真正了解我的人，相信我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我也从不惧怕牛鬼蛇神。谁与老百姓过不去，我就和他过不去。哪怕他职务再高，我也要和他坚决斗争到底！”
    李恨水说得掷地有声，张建兴奋地说：“李市长，说得太好了！我让孙女上网看评价，其实就是对你的考察。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果部分人说你好，可能他们是既得利益者。但如果绝大多数人都说你好，那你就一定是个好干部。
    评价一个干部好不好，我始终认为，应该由大多数人评判，而不是由少数人评判。
    但现实并非如此。比如成昆，这种人哪能担任重要的领导职务呢？这既害了百姓，也害了他自己！
    因为官职越大，权力越大，他做的坏事就会越多。他在市公安局时，一手遮天，大搞一言堂，大事小事他说了算。
    为此，我举报过多次。你说，成昆怎么会不痛恨我？听说我肺癌晚期，行将就木，成昆高兴坏了！
    可能是由于证据不足，可能是由于背景太深，他不但没有受到处理，还升迁市委常委。”
    其实边腐边升，远不止成昆是这样。
    “张老，成书记有什么背景呢？”
    “成昆和钱天君有近姻亲关系，还和省里一位常委是同学。”
    “省里一位常委？”
    “莫啸天。他们是党校同学。”
    体制内官员，除了党校学历类培训外，还有各种名目繁多的培训，长的几个月，甚至一年，短的几天，学员之间都可以称之为同学。
    因此，体制内官员，有数不清的同学。这种同学关系也是一种宝贵的人脉资源。
    当然，莫啸天是上级，成昆才会刻意攀附。
    一句话，对于有用的人，才会巴结、攀附。
    体制内很多人都是如此。
    李恨水说：“张老，怪不得成书记进步快，原来如此。”
    “李市长，我退居二线和退休后，也尽力而为为老百姓做了些事，特别是一些有冤屈的百姓，通过各种途径找到我。
    我为他们申冤，但也得罪了很多人，包括成昆和钱天君。
    逢年过节，市委市政府领导都会走访离退休老干部，但这几年，没有人来看望我。
    为什么？就是我打破了一种默契和平衡。什么默契？就是老干部带头维稳，而不是带头上访、投诉。
    李市长，我相信你是真心来看我，而不是因为不知情才来。”
    李恨水当然听明白了张建的意思，说：“张老，一位市领导告诉我，您是值得尊敬的老同志，所以我来了。说实话，如果我来看望您都是一种罪过，那么，我很乐意接受这种罪过。
    在任何地方工作，我都不怕打压，也不站队，如果非要说我站队的话，那我坚定站稳人民立场，坚定站在普通老百姓这边。”
    “李市长，说得好！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实不相瞒，这几年我也收集了一些证据材料，有关于黑恶势力的，有关于官员违法违纪的，虽然证据并不是确凿充分，但至少可以作为线索。
    我也向有关部门投寄了举报材料，甚至去过有关部门，要么被搁置调查，要么杳无音讯。”
    张建将目光投向孙女张雨荷：“雨荷，你陪李市长，去趟我的房子，将材料都给李市长。我已经时日无多。如果说有遗憾，那就是很多坏人仍然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