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通领着他来到前院的一间偏房里,找了个中人写好契约,交由双方过目,看有无需要增减的款项。
家里的条件殷实,周林上过学堂认识字,不怕对方坑自己。
上面定好镖局负责教他武功,管吃管住,但前三年没钱拿,之后出师才可以领工钱。
“要等三年才有钱拿,这也太”周林明显有些不乐意。
看出他那点小心思,牛通解释道“走镖的行当很危险,没有武功防身不行,三年时间一晃就过来,以后挣多不是外边营生能比”
考虑许久,周林还是签下契约,倒不是对方说的天花乱坠。
而是从小看那些话本,一直都要习武的想法,如今有活干又能学武功,何乐而不为。
契约一式三份,其中一份周林自己保存,回家后他向娘亲报告这件事。
“好好干吧”
态度很冷漠,好像只是无关紧要的人,说无关紧要的事。
情绪很低落,直接回房间睡觉,吃晚饭也没叫他,等出来桌上就剩个窝头,跟一点咸菜,只能凑合一顿。
娘亲不关心自己,在家里可有可无,周林索性搬去镖局居住。
每天就是给镖师们端茶送水,擦拭兵器,洗衣服,打扫茅房,兼职干杂工。
至于说好的习武,牛通就教了拳法桩法和刀法各一套,隔三差五指点两句,让他自己练去。
要说周林也是肯吃苦的,不管再忙都得挤出一个时辰练武。
三年下来倒是有模有样,不说成了高手,打五六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所以他从这个月开始,正式成为趟子手领月钱。
人生中挣的第一份钱,自己只留了一点,大部分回家上交给娘亲。
可结果让周林很失望,任萱只是将钱放进匣子,其他什么都没有说。
接下来的几年里,周林对在外风餐露宿拼死拼活,武功越来越高。
学会了镖队的潜规则,有时自己带着私货,赚的钱越来越多。
几乎都交给家里,可依旧没换来娘亲说句贴心话。
本以为和家人的关系,会一直这样下去,可直到有一天,周林行镖经过临近县城。
见到个美貌可人的小娘子,顿时心动,连着好几天翻来覆去睡不着,返程经过特意找人打听。
“那姑娘叫方萍儿,家里开棉布铺子的,人心善懂事,打小就给家里帮忙,操持家务可是一把好手”
找到方萍儿家的铺子,在临近又问了几遍,都是一样的答复,这完全符合周林心里妻子的标准。
上泉县离这不算远,回去就找媒婆来提亲,和姑娘家里人见了一面。
都表示没什么意见,就是有个条件,让媒婆去传话。
“林子,人家爹娘发话了,一百两的聘礼,姑娘就嫁进你们家门”
这绝对是个天价,周林考虑了老半天,咬牙答应下来。
“麻烦你回去说一声,这个价钱我答应,还请给我有时间凑凑”
“成,我回去说说”
最后对方给了他两年时间,说如果聘礼没拿来,姑娘只能另嫁他人。
为把心爱的姑娘娶进门,周林拼命赚钱,压根没休息过,还冒险带了几次违禁物品,好在没让人查出来。
他常年不在家,但钱却放在家里让娘亲保存,两年期限将至,算算赚的差不多了,想着拿钱去带人家姑娘回来。
家里铺子上贴的大红喜字知道是自己大哥成亲跟新嫂子打招呼可对方不待见他
倒也没在意,进屋找娘亲要这几年攒的钱,却被告知。
“老二,要不你再等几年吧,你那钱我给你大哥娶媳妇用了”
“娘,你说什么,那是我的钱”
“你别着急好不好”
“凭什么 你从小到大偏心他就算了,现在连我娶媳妇钱也给他,你有没有当过我是你儿子”
多年积累的不满,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周林罕见的跟娘亲大吵了一架。
大哥大嫂听见动静过来,但同样被他大骂一顿。
嫂子是个不嫌事大的主,站出来阴阳怪气的煽风点火。
“鬼吼什么啊,还你的钱,有什么证据,自己没本事就回家耍横,赶紧给我滚,娘已经把铺子过给你大哥,家里没你住的地方”
娶媳妇的钱没了,家里产业归大哥,周林想开口质问,却见到娘亲有些躲闪,瞬间明白都是真的。
头也不回的离开家,快马加鞭感到方萍儿家里,想跟人商量拖延些时日,但对方丝毫不松口。
想到跟人借钱,可他平日里性子冷淡,谁愿意借这么大一笔钱,最后只能看着心爱的姑娘另嫁他人。
连续两次打击,让周林再也没了留恋,辞去镖局的活计,背刀走江湖,每日过着刀口上添血的日子。
直到三年后,再次与牛通相遇,本想请对方喝顿酒,好好叙叙旧。
人家把他带到偏僻处,一脚踹飞八丈远“你个不孝子,这几年死哪去了,真想不管你娘的死活”
“她管过我没有,把铺子过给大哥,把我娶媳妇钱也给了,就从来没当过我是她儿子”
“你呀”牛通拽着人坐下“有件事没告诉你,当年我和你爹一起跑生意,收你进镖局也是你娘的嘱托,想给你找个吃饭的地方”
“牛师傅,你是说我娘”周林目瞪口呆,没想到娘亲会为自己出面求人,印象她从来没拜托过别人。
见事情有缓,牛通继续说起往事“当年生你时难产,我们这些朋友和接生婆,还有你爹都劝她算了”
“但她硬是生下你,半条命都没了,在床上躺两个月才能下来”
“你爹为给她找药补身子,不慎受了重伤”
“拖得时间太长,一直没完全好,当年就是因为这个走的”
“至于你大哥,他小时候你娘没看紧,让人贩子拐走,得亏我们这帮朋友给找回来”
“可也被折磨的不成人样,所以现在身子虚弱,你娘是觉得亏欠他”
了解前因后果,知道母亲为生自己差点没命,父亲也因此事才逝世,周林悔不当初,跪地嚎啕大哭,还狂扇自己嘴巴子。
待发泄完了,周林向牛通道谢,感激他告知真相,拿上刀和这几年赚的钱,快马回老家。
进门找到大哥,却被告知娘亲一个人,住在乡下小屋里。
那是自家老爹小时候住的地方,从进城后多年未用,气的周林拽过大哥就要教训。
大嫂连忙出来呵斥“你算什么东西,我们俩口子好歹也照顾娘亲,你一走几年没个音信,有什么资格教训人”
话说到痛处,知道自己也不是个东西,一脚把大哥踹倒,又给了大嫂两巴掌。
跑到乡下去找娘亲,老屋破破烂烂,院子里就一小块菜地,长的还不好。
从窗户看见娘亲还在睡觉,不忍打扰,就跪在院中。
待黄昏时任萱才起来开门打水,见到多年未回的儿子。
忍不住流出眼泪,却说不出一句话。
“娘亲,我回来了”
母子二人无需多说,有一句话就够了,在院里痛哭好半天才进屋。
周林没跟任萱说起,他碰见牛通得知过往的事,只说“娘亲,我以后不会再走,留下来好好孝敬您”
当刀客很危险,赚的钱也不少,他把老屋修理一遍,又买了几块地,从此在家务农,孝顺生母。
可命运偏与他开个玩笑,两年后任萱的身体出了问题。
大夫告诉他“是生产留下的病根,再加上多年操劳,想好恐怕很难,只有静心修养,莫要激动劳累”
“多谢大夫”
送人出了门,周林躲在角落里哭泣,他知道是生自己落下来的病,心里的自责加重数倍。
床前尽孝不敢有一丝怠慢,调理身子药物更是每天不断。
好在他底子厚,经得起花销,不过这样娶媳妇的钱却没了。
“老二还是算了吧,我这身子再怎么调也就这样,你留下钱娶个媳妇,生孩子才是正事”
“娘亲,你别这么想,大夫说了你一定会好的,我还有钱,不用担心”周林晓得任萱的心思,硬是给劝回去。
后边的几年里,任萱身体每况愈下,用的药也越发贵,周林钱花的差不多,就想去找活干。
但他刀客的背景,只能在妓院当打手,收入是不低,名声也烂完了,更没人把姑娘嫁他。
任萱不忍拖累孩子,想上吊自尽,却被周林救下“娘亲,你若真想寻死,我便与你同去,绝不再人世苟活”
二人相依为命,周林没让任萱受过半点委屈,可五年后还是撑不住撒手人寰。
临终前拉着周林的手,已是泣不成声“老二,当年你娶媳妇钱,本来我是不愿动,可你哥非你嫂子不娶”
“在家里寻死觅活,我真是没办法,鬼迷心窍做了错事,为娘对不住你”
“您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用就用了,快好好休息,我钱也攒够了,过几天就娶媳妇,您还得照顾孙子呢”
周林哭的都没人样,他知道回天无力,却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孩子,以后照顾好自己”任萱缓缓闭上眼,心满意足的离开人世。
“娘啊”
跪走床前一天一夜,才去通知各家邻里准备丧事。
坟前守完孝,发现家乡无甚留念,重新背起刀出去闯江湖。
刚走出去不到二里地,感觉天旋地转,脑海中往事如烟过,未留下半分,睁眼又是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