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郑开奇在日军宪兵队刑事科的监狱，见到了神色憔悴的唐小凤，凤姐。
她已经被囚禁了数日，见到郑开奇时，还是从容笑道：“郑警官肯定是来找我算账的，上次没有通知你，让你陷入了追杀。”
她说的是南郊大佬想杀死郑开奇从而对日本人有所交代的事情。
不过那件事情，已经由铁塔说清楚，讲明白，一笔勾销了。
凤姐为什么提起来这件事？
表现风度的方式有好多。
郑开奇侧身看向一直在旁伺候的一个日本兵。
他皮肤白皙，戴着眼镜，长枪松松垮垮背在身后。
板着脸于郑开奇对视。
郑开奇问道：“请问，我能与唐小姐，单独聊一会么？”
然后他察觉到了日本兵眼中的戏谑。
日本兵摆摆手，表示自己听不懂汉语。
郑开奇又用蹩脚的日语问了句：“我们能独处一会么？”一晚上捧着日语书辛苦学习，多少是有点效果的。
日本兵笑了笑，这次转身，缓缓离开几米外，站定转身，看着这边。
凤姐惊讶笑道：“郑警官，几日不见，刮目相看啊。你竟然开始说日语了？”
“赶鸭子上架而已。”
郑开奇说道：“我只有十分钟的探视时间，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你。”
凤姐点点头。郑开奇能出现在这里，她很意外，很惊喜。
这里是宪兵队，不是警察局。不是一个小小行动队队员，一个小警尉能申请进来的。
“那封遗书，是你写的么？”
郑开奇直接问。
凤姐摇头，“我不知道什么遗书。”
“渡边淳死的当天，你去过那里么？”
凤姐点头，说道：“去过。半夜我接到电话，他很快就要离开上海去日本，想跟我见一面。当时他很好，很健谈，不像是要自杀的样子。”
郑开奇真的意外了：“这个问题我很意外，我以为你没去。”
如果唐小凤接到了电话，并且出现在了自杀现场，宪兵队不可能查不出来，对于一个最大可能杀死渡边淳的中国女人，仅仅是囚禁而已？
没有严刑拷打，没有威逼利诱。
一个可能吃过各种日本人亏的中国妇女，出现在一个日本高级军官自杀案的案发现场，怎么可能不被怀疑？
所以之前郑开奇，根本没有想过，凤姐真的去过现场。
“我去了。”凤姐表情淡淡。
“你是什么人？”郑开奇看着凤姐。
一个富有的，已经跟很多日本贵妇，汉奸的夫人建立了闺蜜情的成功女商人，没必要附和一个在上海空有官职没有实权的年轻日本军官。
如果渡边淳早上八点多就死去，那么，唐小凤是在凌晨七点前去的。
不缺钱不缺地位的唐小凤缺什么才如此上赶着？
郑开奇就是不去想，也会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凤姐咯咯笑了：“我啊，一个女人啊。这世道，女人不是都这样么？有点机会就想攀高枝。更何况，是我这种在战争中失去家室，失去一切的女人。”
“是是是。你说的对。”
郑开奇知道得不到结果，但这也从另一方面证实，唐小凤肯定是哪一方势力里面。
军统？中统？外国情报组织？还是共产党其他支线上的人？
他觉得是共产党的可能性低。最起码，如果她是共产党，之前共产党在上海的经费不会那么捉襟见肘，还能给他机会证明自己。
唐小凤见郑开奇似乎不想纠结这件事，轻轻笑了：“看你的样子，似乎，外面并没有传出去我在早晨去过渡边淳宿舍这件事情。”
“你很敏锐。”郑开奇问了那天早晨见过她的人。
她的司机，宿舍楼值班守卫，跟渡边淳住在同一楼的隔着几个房间的学员。
郑开奇一一记下。他拿出带着的纸笔，递给唐小凤，“给公司里的人个定心丸吧，免得树倒猢狲散喽。”
唐小凤想了想，还真写了点告诫自己人没事的书信。
远远那个日本人还在盯着，郑开奇没有过多停留，来了句“他瘦了”就告辞离开。
凤姐露出一丝难得笑容，走到围栏那，目送郑开奇离开。
“他说——”她轻轻张了张嘴，声音不响，郑开奇却停下了脚步。
“他说他见证了一件大事。可以光宗耀祖的大事。所以这一次回家，本该是荣归故里。”
“知道了。”
她没有问她是否还能出去，郑开奇也没说什么豪言壮语救她出去。
两人都是聪明人。
连一个最有可能杀人的中国女人都留着不杀，甚至不趁机杀鸡儆猴维护上海统治，反而想悄无声息消弭此事！
只有一个可能！
渡边淳的死，跟日本人自己有关。而且不是某种私事被杀，是因为牵扯甚广的公事。
只有同样是头等大事，才会不逼供凤姐，甚至不理会她。
是担心任何一点其他人的营救，造成的风吹草动影响了大局。
毕竟，凤姐在女人闺蜜圈里的人脉也不容小觑。
是一件不允许有任何风吹草动的大事。
而渡边淳临死前无意透露的信息，证明了这一点。
日本人会等这件事尘埃落定后，秘密处死唐小凤，这就是优待她的原因。
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即使这个秘密，本人根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