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开奇再次点上了烟,稍微寻思,再次把电话打了出去。
如果是日本人或者特务盯梢,他打出去的电话必须无碍,还得有的放矢。
想了想,他把电话打到了日本宪兵队,找春野黑。
春野黑就是与军统派来的高级特工,商讨秘密贸易的代表。
这件事情他是汇报给的德川雄男的,某些方面来说,这还是一件公开透明的交易。
春野黑在宪兵司令部的序列里,又属于参谋部,对外研究战场形势,给与司令参谋意见,对内则是朝廷内文官一样的存在,对于军官内政,内务,都有修饰整改的权利。
春野黑,在上海参谋本部中,是高木总参谋长的铁杆心腹。
长袖善舞,口活惊人。
靠着一张嘴皮子混迹司令部。
当然,最关键的事,他并不是古板的军队参谋,而是能在商界和财政界,都能插得进手,撤的回脚的人。
他的手听说都伸到了租界的生意里,跟其他国家的买办生意做的很红火。
“是郑桑啊。”
春野黑的声音不咸不淡。在对松井副课长的案件追溯会议中,他也在场。
两人开始聊军统重建物资买卖路线的事情。
特工总部在拼了命的抓军统,日本宪兵司令部在跟军统谈买卖,做交易。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荒诞,又是如此真实。
郑开奇边聊,边注意着周围。
这一次,他没有再收到莫名视线的注视。
好像刚才那几个瞬间是错觉。
春野黑表示,物资通道已经开启,已经开始有了初步的物资转运。
听到这个消息的郑开奇不知道是该喜该忧。
通过这个物资疏通途径,到底是日本人的军用物资得到补充,还是国民党的战略物资增多。
还是中饱私囊的一种手段。
郑开奇挂掉电话,想了想,又打出去。
之前处理“李青山”的码头案件时,结识了黄金翔和老胡他们。
他们都是靠码头吃饭。
特别是黄金翔,坊间传闻,他多少是跟青帮大佬黄金榕是有亲戚关系的。手眼通天不说,在码头上的眼睛是足够的。
他又跟他们闲聊了一会。码头上最近没什么新鲜事。
出货进货,仅此而已。
如果非说有什么异常,就是吴淞口大戏院那边从过年处出了事故后,再次装修完毕,后天有个盛大的重开仪式。
也还是后天——
郑开奇记住了这个时间。
这个电话结束,依旧是没有任何视线射来,郑开奇彻底出了电话亭。
周围的行人没有多,没有人在他出电话亭时速度陡然变快或者变慢。
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郑开奇暂时放松,上了车,让李东山回去,小郭顺路送他回南郊。
“我不回去,我去顾嫂那边蹭口饭,一会得回去吃饭。”李东山准备去看好戏。
郑开奇生闷气也没用,俩小都准备去看热闹。
郑开奇坐在副驾驶位不知不觉睡着了。
小郭给了李东山一个担忧的眼神。他还单纯,李东山给他回了个男人的眼神。
楚秀娥气呼呼不说话。
到了南郊,李东山下车就说:又闻到了顾嫂的手艺了。
白冰大老远就走了锅里,脸色微红,过来去扶刚被叫醒的郑开奇。
老雷破天荒在上午来了南郊一次,很隐晦的问白冰,是不是在要孩子。
“一定要克制,中医讲究源远流长,质量是很重要的。”
说了郑开奇扶墙进出的潦草身形,白冰差点没羞晕过去。
这下还有楚秀娥在场,她无声挽着郑开奇上去。
“中午吃韭菜鸡蛋的大包子,都在这里吃吧。”
韭菜馅儿......
李东山对小郭挑了挑眉。
这顿饭吃的很诡异,郑开奇吃了俩就不吃了,“我上去睡一会。谁都别来烦我,吃完了滚蛋。”
这边郑开奇虚弱又霸气的上了楼,憋了一上午的顾东来低声来了句:出息。
桌子上就爆出无法控制的低笑声,还有顾嫂的呵斥声,无声的白冰独自抱着小碗在角落,发烧了。
后来实在受不了古怪的氛围,在玫瑰接她的车到来后就带着火目离开。
电影就快拍完了,她满心期待。
饭点结束,需要回去大会议室的三人离开,顾东来搂着女儿回去睡个回笼觉,顾嫂独自在楼下收拾。
一道人影忽然出现,问了句,“你好,这里是郑科长的家么?”
顾嫂头也没抬,“送礼换个时间啊,他午休呢。”
话刚说完,顾嫂受了一记手刀,应声而倒。
那人轻扶住,缓缓放在座位上。
他贴着楼梯角落,踮着脚尖缓步上楼,避开了二楼重新练武的顾东来的耳目,直接上了三楼。
在三楼贴着墙角听了一会,听到了房间里细密的呼吸鼾声,来人呼吸一次,手腕一转,轻轻一推,门开了。
刚进了门,后脑勺上就多了一把枪。
“慢慢转过来,不要太快——”
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后的郑开奇话没说完,就觉得身子虚汗直冒,手腕一抖,顶在那人脑门上的枪口抖了一下。
下一刻郑开奇眼前一晃,摔倒在地,手枪到了对方手里,胸口被对方用膝盖狠狠顶住。
男人低声说道:“少爷,你当汉奸了?”
郑开奇顺了口气,看清面前的男人,震惊道:“小奎?你没死?”
“恩。”小奎问道:“少爷,你当汉奸了?”
郑开奇喝道,“把你膝盖挪开。我喘不上气了。”
“哦。”小奎收了膝盖,“少爷,你当汉奸了?”
郑开奇喘了几口气,:“废话那么多,扶我起来。”
“哦。”
小奎扯了郑开奇起来,问道,“少爷,你当汉奸了?”
郑开奇往床上一坐,喘着气说道:“家里人,都好么?”
他的声音有些抖。
小奎停住,喃喃道:“少爷,你不回答,是真当汉奸了么?”
郑开奇稍微松了口气。小奎这么轴的货,一直问他是不是汉奸,看来是得了命令来的。
能让他听令的,肯定是“捡了他一条狗命”的老家伙。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
南京沦陷如此,家人还活着。
不过小奎脸上那道刺目的刀伤......
这个本该浓眉大眼的山东小子,现在不说话都是狰狞的面容。
“小姨,还在么?”
“七少奶奶,挺好的。”
郑开奇彻底放了心,伸手摸了下小奎脸上那横跨左右脸,经过鼻梁的伤痕,“痛么?”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那个狰狞刀伤的男人突然泪如雨下,“少爷,你还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