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良知,对于没有明确善恶或是非的人来说,是一种相当模糊的概念。
零并不是没有是非观念,但她的是非都是基于某个人为出发点之类的,还曾经被濯说过「还真是一点不觉得意外的答案呢」对此她无言以对。
因为有这样的世界观念,所以她并不会主动出门做些户外活动或者去与人交流。除非是‘世界内’的人,否则零即使看到了也不过是隔着巨大距离的眺望,不然就是无所紧要而已。
濯曾经试着改变劝她:「就算有所谓的血之哀,不交朋友的事情真的好吗?」,但零自以为有在一定程度上习惯了这样并且‘世界内’也有人陪伴,所以维持现状是没问题的。
零很难对陌生人的事情上心。
当然,零偶尔也会和别人认识,或是遇到会和自己打招呼的人,可是并不代表她认为这就是朋友。
她并非没有朋友,只是很少。
“初次见面,两位白无垢的当天没能到场,真的很抱歉。”
虽然零自己也没资格说别人,但其实也认为「真的觉得抱歉就不该初次见面给别人带来麻烦……」,怀着这样的想法,零在咖啡桌的另一边向搭话的源稚生随意点了点头。
随后,她便转头望向窗外,继续神游天外。
“宇都宫夫人有没有想去的玩的地方?”
因为是濯所认识的人,所以大概是需要沟通的对象。矢吹樱勉强算是‘世界内’能够看清楚的人。
零不得不说,濯在看人,最起码看女孩子方面的眼光确实可圈可点,在见到侍奉,更准确的说是喜欢的人面临窘境时,矢吹樱即使清楚她的出言会破坏在自己心中印象,还是选择了发声缓解源稚生的尴尬。
零沉思片刻,淡淡地说道。
“目前没有想去的地方。我更喜欢待在家里。”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据说新婚夫妇都有一段旅游的经历,宇都宫你们之后都在忙碌,没有想过出去一段时间吗?”
“没有。”
“……那么像回到父母那边呢?”
“濯说今年打算回去,新年也会在那边度过,现在就没必要那么做了。”
“……是吗?”
零已经猜到了他们上门谈话的目的,这件事大概会和玻璃外,坐在悍马车上眺望这边的少女有关,甚至猜到了濯一定会因为这件事被逼得不对劲的这种地步。
即便他成长了很多,已经不再是高中生了,可要和赫尔佐格博士放在一起比较,就算是零也没办法偏袒濯那一方。
这其中的智力成分反而不那么重要,因为这一点零自认自己虽然不算聪慧,但也算不上愚笨,总归多多少少可以帮得上忙。
之所以会让她这么想,是因为零非常清楚赫尔佐格博士是一个多么虚伪,又多么卑劣的人类。在这样的人类面前,平日里在便利店多收了点找回的零钱,都坚决要归还的濯,肯定是会吃亏的。
种花有句话叫做‘欺君子以方’就是这么个道理。
尽管零经常会意识到濯的天真、让人疼惜和坚强固执的一面,但有这样的濯也能让零平静下来。也许是因为他散发出来的气质与自己很合得来吧。
“其实近来本家会和秘党发生一些摩擦,如果继续待在东京都内的话,可能会被连累。”
“……比如说?”
“像是会被当做景点参观或拜访之类的。如果我们没有安排的话,他们也会提起这个话题,然后就会把我们引到这个地方来。三年前冬天那时候秘党还有过相应的调底。”
濯喜欢待在家里,零也是不喜欢出门。应该说他们是那种各方面都不希望被打扰的人。
此外,他们也很重视自己的空间。除非有约在先,或者心甘情愿,否则就算有人突然上门也不会被领进门招待。虽然给客人留下了不懂变通这点不算好的印象,可是一旦答应了就会没完没了。
熟悉的人还好,比较夸张的就是曾经没说过几句话的高中同学之类的拜访了。热情的人会说:‘大家都来了不要这么孤僻嘛~’然后让他们陪同参加,所以那一趟玩下来只觉得非常辛苦。零实在是想不通那么陌生的关系哪来的那么多友谊可以维系。
结果,经历有了伊利诺伊州的旅程,关注他们的人更多了,隐私也受到了一定的威胁,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对于这些挑战的反动,才让零比起两年前更加温和了。
“……听起来不太开心。”
“到霓虹来的秘党干员都自视甚高,总是被他们情绪亢奋的人抓着跑来跑去、问东问西直到累个半死,然后在那种状态下迎接第二天的到来。”
“可以想象。”
“你遇到后就知道了。或者说正因为有你在,他们的注意反而会更加转移到你们身上。本家在这方面的处理已经相当有经验了,我们的意思是这件事可以放心地交给我们解决,在你们离开东京的这段时间里,歇业的损失与旅行的费用也由本家一并承担。”
“这样……”
事实而非的答案,倒不是零在糊弄对方,她只是在望着窗外夜色的过程中随口应答而已,至于对方说的事情本身她并不怎么放进心里。
虽然不清楚秘党那边现在的信息状况是怎么样,但假如看到罗曼诺夫家最后的公主住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没完没了的刨根问底吧。
应该是不会让零感到生气的事情,不过卡塞尔学院学生的精神状态很难让零相信,他们对‘让人生气的事情’的认知与自己相同。
“分部这边的情况你们可以参考,那样更有说服力。”
“……嗯。”
“我以为您会询问一下的,难道不好奇本家要做什么吗?”
“……如果不好奇,就不会听到了吗。”
“十分抱歉,因为这可能影响到你们的生活,本家还是希望提前告知,也能让生活在霓虹的混血种有所准备。”
实际上,本家确实有用施压的方式,告知霓虹的混血种近来的状况,只不过那更多是为了让他们安分一点。
照这情形来看,显然宇都宫家并不属于这个范畴内。
“当然,你们不情愿的话完全可以拒绝。”
“没关系,讲给我听吧。”
零轻轻地摇着头。摇曳的发丝传出洗发精香气使得矢吹樱鼻子发痒。
“事情是这样的……(此处省略两千字)……总结一下,本家并不强迫生活在霓虹的混血种必须跟我们站在统一战线,但也希望大家明白,这是本家为了我们的未来必须迈出的一步。蛇岐八家已经不再是上个世纪的蛇岐八家,我们需要独立。”
“……谢谢。”
零终于将目光从面前的玻璃收回来,湛蓝色的眼睛投向对面的少女,淡淡地道谢。
矢吹樱也在轻轻摇头后,同样平静地回应。
“应该是我要谢谢宇都宫先生的救命之恩。上杉小姐的事情,与其说是作为报答的条件,不如说更像是给予我们的馈赠。虽然微不足道,本家也想在本次事件中给予你们最大的帮助。这也是少主的意思。”
零开始将视线投向另一边的源稚生了,后者微微低头表达谢意,零没有说什么同样低头。
……“……濯?”
“不、没什么。”
“你说没什么,可是眼神一直飘忽不定。”
“没事。啊你看,微波炉的声音响了。”
濯大概不想让自己察觉到他的动摇,连忙指向正在闪动并亮着通知灯的正方体微波炉,借此岔开话题。
零的思考随之转移到正在准备的晚餐上面。
她心里思考着‘是说了什么吗’然后打开微波炉将烤熟的鸡腿肉捧出来。
由于她不会强迫濯做他不情愿的事情,再加上濯现在似乎不太想和自己对上视线,于是零不得不起身来到厨房……接着马上听到了‘碰’的一声,她的视线马上又回到沙发的方向。
零不明白怎么回事,先看了看濯的脸,然后就僵住了。
只见他把拳头砸在了平日用来吃饭和放东西的矮桌上面,露出了像是快要喊出来却强行忍住的阴沉表情。
他明明没什么眼眶泛红或是怒目狰狞……却让零产生了那样的想法,现在的他仿佛碰一下就会爆发出来一般。
她是在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表情?
对了,和他第一次请求自己对他使用言灵的表情非常相似——零记得那次是他的朋友被绑架了。
“……濯?”
“不,没什么事情。你别在意。”
在零开口询问之前,濯就用生硬的声音这么回答了。
“抱歉,吓到你了吧。我先回房间了,你继续准备晚餐吧。对不起。”
零还来不及插话,濯便三两下交代完毕,然后迅速从沙发上离开了。
零试着张开嘴,但不知是她动作太慢,还是犹豫了。卧室的门已经闭合。
毫无疑问,导火线是与赫尔佐格博士的那场对话。
在零的已知范围内,唯有一种可能会让濯露出那样的表情。
“……故意的、吗。”
濯不太会计较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只有因他牵连到别人的时候才会控制不住怒气。
零曾经听他说过,知道上杉绘梨衣的结局,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中、或者说原本要发生的事情中,有上杉绘梨衣、源稚生、风间琉璃、上杉越、矢吹樱、从沿海伊豆经过东京,直至富士山下的那场动乱。除此之外应该也没有别的可能了吧。
假如那是濯发现自己无法改变的结局。
回来之前的路上濯提都没提过一句,现在却突然变成这样,接着就马上逃走将自己藏起来。大概很生他自己的气吧。
正因为知道人与人的不同,所以濯才不会将怒气迁移到不值得生气的人身上。
虽然就算猜到了,零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
那一天的天气十分恶劣。
往窗外一看,整片天空都铺上了层层叠叠的乌云,连一丝月光都看不见。若是有东西从天上落下来的话,那一定先是雨滴,然后才是别的吧。
也许是天气的关系,明明已经是三月份的春季,却依然感觉到凉意。
零打开了暖气坐到沙发上,总觉得冷静不下来。她的视线一直忍不住往阳光的方向看过去。
今天的濯似乎打算在那里坐很久。
濯说过今天希望能安静地坐会儿,可能是因为不希望和自己面对面后,让自己的情绪表现在脸上吧。
光是想起他那么生气又不知道怎么办的表情,零就觉得胸口很闷,像是憋了一口气似的很不愉快。
她甚至穿上了一件会让自己感到羞耻的轻薄睡裙,希望能让濯打起精神。
这样心神不定地在这里四处张望也没有意义,所以零决定先去解决濯待在室外可能会感冒的问题。
在拿起毛毯的时候,濯的脸庞都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本来要和那种虚伪到让人想吐的人见面,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可还要强行装作不知情的热情样子。
想起濯那像是害怕着什么的表情,零自然地抿紧了嘴唇。
零拿起毛毯踏上前往阳台的道路——然后在拉开玻璃窗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声响。
他在听到声音时回过头瞥了零一眼,接着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
站在原地的零看清了濯的表情,是垮下脸露出扭曲的神情。
“……让你担心了吗?”
“抱歉。”
零没有说谎安慰,坦率地道歉了。
她不是要看濯这幅脆弱的样子,但也不可能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回到卧室。
无法放着现在的濯不管。
“是上杉绘梨衣的事情?”
“……抱歉,我擅自答应要照顾她了。”
濯在生活中经常会照顾零的情绪,可是现在这样的照顾她有种两个人是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的生硬感觉,仿佛每次说话都会发出挤压的嘎吱声响般。
“不用担心,早就从很久之前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了,有心理准备。”
零还没开口,濯就语带平静地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