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丝特转过身,大步踏进黑色的雾气中:“我跟你不一样。”
“你总是在否认这点,但‘你’就是卓娅。”阿蒙理所当然地跟上来,走在了她身后,像是一道黑雾汇聚出的阴影。
“我不是。”艾丝特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是黎星,是艾丝特,绝对不是“卓娅”!
只有在这点上,艾丝特怀抱无比坚决的信念。
即使“黎星”所在的世界曾经遭遇了可怕的毁灭,即使“艾丝特”的名字总会被有所交集的人们遗忘,我也依然是我……
“如果这也是卓娅的期望呢?”阿蒙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艾丝特不屑地回头瞥了祂一眼:“那也不会改变什么,我就是我。”
在艾丝特走出黑雾之后,那个跟随在她身后的脚步便停下了。
阿蒙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你总有一天会收回这句话的,卓娅。”
“我说过了,我是艾丝特!”
艾丝特没有再压抑她的怒火,“苍白骨钉”猛地指向身后,兜帽往脑后滑落,露出会在黑暗中散发微光的双眼,印记正在缓缓变浅,她的眼睛正逐渐恢复原状。
但是刚刚传来声音的方向已经空无一人。
一根黑色的鸦羽缓缓飘落,像是一面镜子,折射着艾丝特对自身命运的无能为力,又像是在嘲笑从过去到现在,她真假不辨、善恶不分的愚钝。
艾丝特返身前行,一把拉起血色斗篷的兜帽,盖住自己的头发。
——
石柱群间。
艾丝特又一次坐在这里歇脚,如果不是担忧自己睡着后附近的危险,或者可能被“卓娅”控制身体,做出些难以预料的行动,艾丝特真的想好好睡一会儿。
自从遇到阿蒙后,她的脑子就像是每时每刻都在过载的cpu,现在还没有起火,得多亏卓娅附加的强制冷却状态。
在眼底的印记隐没后,艾丝特的情绪才重新开始波动,脱离那种淡漠却疏离的状态,这让她有种被拆出去后又重新装进情绪的怪异感。
这当然跟卓娅有关,也很像是乌洛琉斯展现出来的状态……不过我提到梅迪奇的时候,祂似乎有点难过,是我太过感性化的幻想吗?
想到阿蒙刻意留存的记忆,祂刻意将那些极光会的受害者展示给艾丝特看,仍然让接受了赫尔斯好心的艾丝特感到不太舒服。那时候“灵性直觉”充满抗拒,卓娅拒绝交流的态度,是因为赫尔斯仍处于跟七神的斗争间?
祂不像是会顾虑普通人死活的存在,不然也不会有那么一座生死叠加的混乱城镇存在。
艾丝特摸了摸额头,最终还是放弃去白银城看一看的想法,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心里隐隐约约有这样的预感。
她没再犹豫,果断念诵了乌洛琉斯的尊名,向祂祈祷自己能离开这片大陆。祈祷过后,艾丝特便站起身,偷掉身上沾的灰尘又随手丢到一旁。
她仰望着头顶,一道闪电又劈开黑暗。
跟遇到黑夜女神的梦境不同,赫尔斯并没有让我直接进入祂的神国,只是在外围与我进行了短暂的沟通。不过跟在廷根时期梦境中窥视到的不同,祂似乎有一点余力来压制疯狂的状态了……
是因为我们见了面?还是卓娅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锚定了祂的认知?或许两方面的原因都有,但是卓娅能帮到的程度有限,所以祂才想尽快让我离开,因为知道我没有办法接受祂的疯狂。
艾丝特得承认,阿蒙给她的那些回忆,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她对赫尔斯的看法。
乌洛琉斯来得很快,这让艾丝特怀疑祂一直在赫尔斯旁边祈祷,除此之外,这位“命运天使”似乎也没有多少事情可做。
不过乌洛琉斯走出灵界缝隙,看到眼前这片石柱群的时候,很明显愣怔两秒,然后才走向艾丝特。
“你认识这个地方?”
乌洛琉斯雕塑般完美的面容上,难得露出一点苦恼的表情:“好像记得,有主的军队。”
艾丝特对这个回答倒是挺意外的,苦笑了一下:“那都是很久以前了吧……乌洛琉斯,我能问你一个比较特殊的问题吗?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乌洛琉斯茫然地盯着艾丝特片刻,才点点头:“我会回答。”
乌洛琉斯这样直率的反应,让艾丝特犹豫了好几秒,总觉得不太想欺负祂这样的性格,但是乌洛琉斯严格来说并不算人,好像还是“命运”途径的天使之王……
实在是考虑到眼下无人可问的情况,而“愚者”的回答向来含糊不清,艾丝特不太敢向“愚者”追问,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你知道卓娅,那种光,到底是什么吗?”
这一次乌洛琉斯沉默了好几分钟。
艾丝特无奈地叹了口气:“没事,如果你不知道或者不方便说,就不用勉强去想这个问题了。”
“知道,序列之上,那是祂的源头。”
序列之上!跟阿蒙提过的“源堡”一样?
但灰雾是属于“愚者”的,卓娅不是“愚者”的侍从吗?“源堡”跟“光”明明不是对等的……
乌洛琉斯却给艾丝特心中的疑惑做出了解答:“卓娅只是‘光’的一部分。”
艾丝特自然联想到了那些云雀:“就像是分身?”
乌洛琉斯思索半天,也没憋出来更好的形容:“有点,可是不完整。”
想到灰雾上那颗跟吊灯似的光球,艾丝特倒是有点理解乌洛琉斯的意思了:“所以祂对‘命运’途径有很强烈的影响,是因为祂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这条途径的高位者,但并不能发挥全部的力量。”
“嗯。”这次乌洛琉斯给出的回答很快。
迎着祂淡漠温和的眼神,艾丝特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回答,我不打算问别的问题了。”
乌洛琉斯冲她摊开手,掌心里握着一只看上去毫无生气的云雀:
“该走了,这里不适合你停留。”
艾丝特看看乌洛琉斯,又看看云雀的尸体,茫然地指着它:“等、等等,你不会是要我寄生它吧?”
乌洛琉斯点点头,几缕银发垂散在脸边,让祂罕有变化的淡漠眼神显得更加温和。
艾丝特的表情又拧到了一起,她有点怀念先前那种抽离情感、淡漠平和的状态了。
我还以为被寄生的只能是活物……不,这么想想,正常的云雀不可能死这么多年没腐烂,这大概只是卓娅过去活动时留下的壳。
艾丝特放弃了内心的挣扎,抱着“随便”的心态使用“寄生者”的能力,将自己转化为一道虚影,钻入那只云雀没有生气的身躯。
乌洛琉斯伸出手左手,那鲜红色斗篷便落在了他的臂弯上,有生命般卷曲成一团。
捡起那枚黑夜圣徽的时候,乌洛琉斯很明显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把它和花苞一同塞到了斗篷间。
云雀睁开眼睛的时候,有种套上极厚重衣服的拘束感,跟之前寄生在其余鸟类身上不同,艾丝特感觉自己像是被塞到了沉甸甸的玩偶服中。
云雀抬起翅膀扇动两下,虽然活动自如,但总是有种欠缺契合感的不适,包括对外界的感知也会变得迟钝。
是不是放太久了?艾丝特下意识就往这个角度考虑起来。
乌洛琉斯收紧架着红斗篷的手臂,将云雀团团裹在里面,还特意提醒了艾丝特一句:“别出来。”
云雀点点头:“我知道,我不会乱动的。”
乌洛琉斯在原地安静站了两秒,才像是突然回过神一样问起:“你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艾丝特琢磨了一下:“罗思德群岛?我六月的时候要返回鲁恩一趟。”
乌洛琉斯点点头,祂划开一道灵界裂缝,裹紧云雀踏进其中。
——
苏尼亚海,一处荒岛。
穿着黑色古典长袍的青年出现在海岸边,推了推单片眼镜。
“亚当,亚当?我知道你听得到。”
一根根漆黑的石柱拔地而起,不同种族的骨头搭建起穹顶,黑色的空洞眼窝注视着呼唤者,恢弘的教堂藉由它们的支撑而完整,将站在其中的青年与外界隔绝。
黑发青年脚步悠然地迈向这座尸骨教堂的最前方,那里竖立着足以让人自感渺小的十字架,下方站着一个金发大胡子的身影。
阿蒙正了正单片眼镜:“跟我们计划好的那样,它见过‘倒吊人’和卓娅的锚了,我也将你施加的心理暗示埋下去了。只是这样就足够了?我完全可以直接把它带过来。”
穿着简朴白袍的神父转过身来,眼眸清澈喜悲不入:“是‘她’,她不会喜欢听见你的用词的。”
“它不是人类,也不是卓娅。”阿蒙笑着说道,“你为什么不见见它呢?”
神父只是温和地回以笑容,没有执意去纠正阿蒙的称呼:
“我只想种下一点种子,太强硬的手段会毁掉她的存在。
“但我也得说,你偷走卓娅的锚,在这方面动手脚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阿蒙很无所谓地摊开手:“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点晚了?祂在‘梦城’的锚本来就是我偷来的,我怎么可能放着不管?”
“我不是在责备你,”神父走到阿蒙身前,眼中倒映着黑发青年瘦削的脸,“如果我不追查,你甚至不会愿意告诉我这件事。”
阿蒙面带微笑着保持沉默。
亚当清澈如孩童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卓娅本来就不需要任何锚,锚只会反向扭曲祂的自我认知。当你拿走指向祂的锚,就相当于把祂的命运缠在了自己身上,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单片眼镜上划过一道流光,阿蒙的笑意更深了:“只要我成为真神这就不是问题。不过这倒能解释很多事情,包括卓娅对我分身的异常影响,但是不能解释祂的状态。”
“我知道你的目的是借锚的存在来扭曲卓娅,所以卓娅也采取了更过激的应对措施。”
“是父亲曾经瞒着所有人替卓娅空想出了人性,但祂却一直瞒着我们吗?瞒了这么多年?”
淡金胡须的神父垂下眼睛:“当然不是,卓娅有自己的方法。现在,艾丝特仍然在亲身去感知这个世界的一切。”
“我不理解。”阿蒙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没有笑意。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亚当点了点垂在胸前的银十字吊坠,串在上面的橄榄枝仍然青绿,“卓娅会回来的。”
“能不能让祂回来之后老实点,把源堡直接给我?”阿蒙小声嘟囔道。
“我无法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