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我做了那番解释,可以解除我的嫌疑吗?确实不能的,但大家心知肚明,我没有必要冒这个险,云嫣却是不肯放过我的。
她不肯认,不肯让林颂认,就只好逼着我,我也没想到原来从云谨去世起她便也一直恨着我的,甚至超出了对二奶奶和三奶奶。
小叔先控制不住了,怒目圆睁沉着嗓音:“你哥哥是病死的,全家上下谁不知道?时时跟他见面也是我安排的,时时也不知道他生病!到查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晚期了!你让时时怎么救?她是能把癌细胞抽出来还是未卜先知、在我安排之前就从天而降催着你哥哥去看病?再说云谨,他生病我没有管顾吗?他拒不吃药的时候你有劝过一句话吗!”
“既然无能为力,为什么还要顶着对我哥哥的所谓‘恩情’对我们指手画脚!我只想过自己的生活,好好陪着哥哥的牌位我都是心安的!何必假惺惺的拉上我!我不需要!林颂的命更不该为这个就属于她了!”云嫣侧身看着我说罢又转向小叔,重重的磕了个头:“三爷爷,我生是三房的人死是三房的鬼,此生绝不离开三房!她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拉偏长房?为她我私底下遭了多少闲话!我哥哥也是一样,为着曾经跟封适之争过掌事的位置、输了,被议论至今!难道真是他不够出色?他是病了而已,可他当时并非重病,为什么会被祠堂掌事刷下来?不就是因为骨子里的轻视!一群下人凭什么,我们还是三房的主家!”
“下人?云嫣,抱怨归抱怨,你还是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你放才才说了老宅利益交换,那主家与管事之间不过是主雇关系,何来尊卑?你说封掌事和祠堂管事是下人,那你也回头看看,董嘉荫等人是老宅学生,没有外头的出路他们大可能也要留在傅家做管事,他们也是下人吗?还有你的丈夫周林颂,那更是傅家精心培育的下人。”我加重了最后两字。
感情伤心过了就没了,仇恨才会永远存在,她可以恨我毁我,但这种滔天大罪,我绝不允许她信口胡说连累长房。
傅云嫣一口气噎住了,董嘉荫等人心有不满一瞬就过去,帮着拍了拍她后背,她才顺过气来,定下心绪接着回头看二叔小叔:“二爷三爷,我失态了,但我确实有证据、证明惜时姑姑在说谎,她自己说的话就满是漏洞,首先,崔管事是一大早就出来说了二太太出事的消息的,我问过小厨房,姑姑昨晚上还在抱病喊痛,要喝姜汤,今天早上也是齐掌事去叫了她才起身来祠堂,齐掌事路上也并没有跟她说什么,二太太先前传出的消息也一直是重病,那么她是如何得知二太太其实是中毒,又问医生清除余毒的方法呢?”
“其次,林颂在她到祠堂之前就已经认罪,再之后也只是跪在这里一声不吭,姑姑如何知道凶手就是他?口口声声都是林颂已经认罪。”
“第三,姑姑借着对我哥哥‘恩情’的名,表面对我和林颂都不错,事事放心交于我们来办,那么林颂出事,她为什么没有半句好话求情?就这样相信了林颂会犯这样的错,林颂之前也从来没什么坏名声的,她可以为任何人求情,偏偏不睬林颂,毫无理由,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提前就知晓这件事,已经将罪责推给了林颂,而林颂为了我和声华庭其他几个学生,无可奈何把责任担了下来……”
“至于前因后果,我也差不多想明白了,便是姑姑和大掌家早就策划好这一切!他们早知道二太太最在意名声,祠堂二房三房降辈一直是她心里一道坎儿,于是在太祖父忌日这天把名位抬回去,二太太深爱太祖父,姑姑知道太太这天一定会清醒,也肯定太太会得知山下的消息,请她进山叙话,趁这机会给太太下了毒,诬陷给每日会来送药的林颂,至于原因,我想大概是因为两年前姑姑的女儿成为四代长女,二奶奶特意当面提点警醒姑姑、让姑姑紧张之下摔碎了玉牌失去自己的长女管家权有关,所以二太太不是不值得姑姑杀的,只是她要等待时机!”
云嫣一番话说完,祠堂里顿时又响起窃窃私语,我却叹气,原本说起中毒只是为了提醒二叔、我知晓了缘由并有所参与和调查,二叔也听了出来,他向来不会主动对我出击,都是等旁人的,见哑女输了便要放我,这下可好,来了个云嫣他又提起精神,摆着一副猜忌的模样看我。
“时时,二叔相信你,但现在这情况不说清楚、大家心里都过不去,所以哪怕是为了你二奶奶被下毒的事情好查,你也解释一趟吧。”二叔沉了沉语气道。
我压下情绪,深吸一口气回去,干脆的从牌位前抽了个软垫扔在地下跪了下去:“既然如此,那我就承认了,我确实说了谎,我不是第一天知晓二奶奶中毒的,也不是近日,而是——两年前。”
“两年?!”哥哥惊呼出声:“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当然是要抓真正的凶手,难道哥哥真的觉得周林颂或是傅云嫣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把整件事做的这么周密?当初云谨带着他们也只能算一群蠢货,何况如今群龙无首。”我侧身故作诚恳道。
哥哥稍一怔,对我还是有点不满的,但瞥见傅云嫣他们明显的嗔怒还是走到我身边隔开彼此,又把我拉起来站正。
我瞧着莫名有些喜感,余光看见二叔又一股酸楚流过,暗暗叹了口气,可怜巴巴的牵上哥哥的手:“我不跟你和二叔说就是怕关心则乱,造成现在这种场面,毕竟二奶奶与你们是至亲,可跟我是隔着的,也只有我暗中查探才不会被人发觉,要查的理由我也有,因为我母亲郑夫人、当初就是被同样的方法摧残而死,她又不是抑郁症,怎能需要比我份量更重一辈的安神药,那不吃成傻子了么?后来她临终前也清醒一阵,跟我说了不少话,我也就是为了她那话决定追查的,二奶奶的情况跟她最像!我就在想,到底是谁这么痛恨我们傅家?几次三番的长期投毒害人还顺带挑拨长房与二房关系,若继续放纵下去,那我们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遭他毒手呢!哥哥你说是吗?”
哥哥心烦意乱的,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我的话,只好干看着我发呆,二叔却捕捉到了关键词,想来郑琳佯于他而言真是个强劲的对手,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时时,郑夫人都跟你说过什么啊?”二叔顿了顿,拧着眉头叹了口气:“她确实不是抑郁,但精神病是实打实的,所以纵使她是你生母,她的话你也得挑着听,真假难辨呐。”
“我明白的二叔,所以她的话我自始至终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就是在分辨是非,可眼下看来,她跟我说的话大部分也都是真实的了。”我垂着头意味不明,二叔真上了勾,脸上的肌肉抖来抖去。
“所以她、她到底说了什么?”二叔嘴角颤了颤又扯成笑,我若对他不熟悉还真看不出这一点微动作,外人看着颇像和蔼:“跟今天的事情看起来关联很深吗?”
“诶呀爸,这是重点么?大伯母的事毕竟过去那么久了,想找什么线索都难,既然时时说跟奶奶的事情像,那不应该先紧着奶奶么,就算没有关联,能查出一个也算好的,何况大伯母要是真知道害她的凶手那为什么不说呢,时时那会儿不也经常去看……”哥哥原本发着牢骚也卡了壳,像是瞬间明白什么,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处,低下头,牵着我的手一紧。
二奶奶说他的话是真没错,哥哥一点心眼都没有,动作再小,现在也是如此焦灼的时候,大家的眼睛都长在我们几个身上,他竟然能直接去看二叔,二叔都傻眼了。
我赶紧拉他看我,露出一副疑惑的模样:“哥,怎么了?”
我哥呆了一下才摇摇头:“没事。”
二叔略显失望,但对自己儿子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也只得把他拉回去:“好了,时时,还是先查宜枫院的事情,你说早就知道二奶奶中毒,那有没有查出什么线索、或做了什么抵抗背后之人?”
“自然是做了,总不能为了查案,把二奶奶的命都搭进去,且我也得证明我自己的清白。”我点点头,示意之之先把近年隋寄纭送出来的药渣和报告拿来给众人看,蒋樗岚和游以孑则立刻去宜枫院拿小厨房食用的面粉和二奶奶常用的香料,井水也打一些。
报告是近在眼前的,二叔就先把那些看了,脸色渐渐就有些无奈和认命的意思,叫外人看来估计还得是痛心。
云嫣的脸色就更差了,甚至是不需要掩藏的,悄悄看了眼林颂,她咬了咬牙:“那些东西都是厚厚一沓,看起来每样都用心,姑姑也真是辛苦了,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二爷为了二太太过的清净,也要病症保密不传进外人耳朵里,便不许任何人去打扰,送药也只许我和林颂抑或身边几个亲信去,药堂也专门空出一格来熬药不许打问,你是怎么每日拿到二太太的药的?又焉知不是你自己下了毒诬陷我们?”
我笑笑:“你背叛我,自然也会有人看不惯背叛你,有什么好说?”
“我并非你所属,何谈背叛?”云嫣狠狠剜了人一眼。
“傅家长房对二房三房都有统率教导之责,长房掌家更是唯一的话事人,我虽然失去了掌家的名分,可我并非能力不够或犯错退位,而是让位让贤,所以我依然有掌家部分权力,你也不认么?”我轻笑笑扬了扬眉。
傅云嫣没话说了,加之心中惶恐,听了我的话就不由得往身后看,大约她气势渐盛后脾气也越发古怪,和当初的同窗也早有嫌隙,当即便对着她最猜忌的米子氓一巴掌下去:“是不是你!我早看你夜夜出门、还真是有古怪!胳膊肘往外拐的狗东西,说!什么时候开始的!”
米子氓捂着脸颊懵了,他当然什么都没做的,这会儿陷入自证陷阱更无辜,只管瞪着傅云嫣失望至极:“云嫣小姐,你是记性不好吗?我每晚出门围着声华庭没个头的转啊转是你安排的!你还不够糟践我么!我按照惜时小姐的分管怎么也是个经理,你都把我压成你个人的保镖了!现在又来诬赖我?我还要怎么忠心你!你要不要问问其他管事,要不是为了云谨哥哥活着时候的那点好、谁还愿意每天看着你这张令人作呕的脸!”
话音刚落,傅云嫣气的冒烟,眼看着就要再打人,之之眼疾手快把她推到一边去,抓住话里的词冷哼一声:“云嫣小姐,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送的药里要是真的没毒,你怪米子氓什么?他要是每次真的留下药渣那不更证明你清白么,这么气急败坏,看来是没冤枉你了?”
“封掌事这话就太欺负人了吧?姑姑都说了有叛徒还能不让云嫣生气?那若是我们的药就是没毒,叛徒悄悄把药给了姑姑、姑姑往里面加了毒药做假鉴定,最后趁机上山用了同样的药物给二太太又当如何?”沉默许久的周林颂终于开口:“再论,就算我们每天送过去的药真有慢性毒,那也不能证明就是我们做的,我们只管运送,药堂这个源头怎么做谁能晓得?药堂里的姬玄则可是姑姑的人,时常上山的张寂张寞也是姑姑的人,论药理,我们可不及姑姑啊。”
“把彼此说的这么无辜,那方才为什么要认了是自己下毒呢?你这不是自相矛盾么。”隋寄纭深吸一口气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站起来,从云嫣身后笑眯眯的走到我身边:“别欺负米子氓了,每天的药是我送的,我可以做人证,也有你们的犯罪动机,这就说出来给大家听个笑话。”
“你?!”傅云嫣和周林颂都有点惊讶,面面相觑不可置信。
隋寄纭极夸张的捂着嘴又笑,从前见她只觉得冷淡,现在倒开朗的很:“哦——你甚至都没怀疑过我吗?也是了,你一向觉得自己是小姐,跟董嘉荫他们是学生不一样,本事大了之后更不把人放在眼里,觉得他们不该拿平等的姿态对你,便样样挑剔,还好啊,我一来你身边就是‘下人’,只要事事顺着你、你当然看我最顺眼,对我的防备也最低,偏偏忘了在声华庭当中,我才是唯一的外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