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皇次子来到了软禁洪成的厢房外。
    他客客气气地对门口站着的侍卫，道：“洪先生这些天起居如何？”
    绝口不提劝降的事。
    文人好面子。
    前头来得几拨人劝降，洪成都已经拒绝了。
    皇次子料到即便是他来开口，人家也是会义正严辞拒绝。
    到底谁都知道，如今实际掌控这股势力的，是他的母亲而不是他。
    但他的母亲点头同意他过来，就是想让他历练一番。
    洪成是他磨刀石。
    到底君臣之间本就是在博弈。
    臣子进一步，那么君主就得退一步。
    无论是乾平帝、还是惠宗皇帝，甚至是回纥，不都是主弱臣强！
    所以，皇次子就不能让洪成踩着他的面子上位。
    呵呵。
    洪成要面子，皇次子就不要面子了？
    皇次子愿意礼贤下士，但可不愿意被人当成台阶踩在脚下去成全人家的好名声。
    洪成是有才，但还没到天下士林第一人的地步。
    不值得皇次子为之三顾茅庐。
    侍卫道：“洪先生，这几日除了饮茶外，只用了五回清粥。天不亮起身，入夜躺下，但在榻上辗转，几乎到三更再入眠。”
    皇次子心里有数了。
    洪成身为读书人，落入敌手，应该是要以一死成全气节，但他内心不想死，要不然也不会吃清粥了。
    可世上的事，哪有既要又要的道理。
    皇次子道：“多备些粥品。”
    他顿了顿：“受听闻洪先生饱读诗书、博学多才，就寻几本好书给洪先生送去，让他解解乏。”
    说完，皇次子翩然离开。
    他已经主动递了梯子过去，就看洪成愿不愿意就驴下坡了。
    不过，皇次子觉得洪成这次是不会松口的。
    但皇次子并不着急。
    欲速则不达嘛！
    又过了两日，皇次子又来了。
    他问侍卫：“洪先生，这两日可好？”
    “送去的书，他可有翻看一二？”
    侍卫一一回答。
    “回殿下的话，洪先生这两日用了三回粥。殿下吩咐的书，洪先生也翻看了。”
    皇次子笑得如沐春风：“洪先生看了就好。之前读书，就很喜欢书中天下大同这几个字。”
    “洪先生这会在看书吗？若是看书，就不叨扰了。”
    言下之意，皇次子想要登门拜访洪成。
    但不想太过主动。
    所以，就拿着书当幌子。
    里面没有反对的声音。
    皇次子便客客气气地敲了两声门，然后推门而入。
    一丈之外，洪成捧书而坐，青衫磊落。
    屋里燃着炭火，温暖如春。
    他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把姿态摆得足足的。
    意料之中，皇次子也没气恼，衔着一抹淡淡的笑，在上首的位置上施施然坐下。
    有男仆奉茶。
    皇次子端起，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并不急着说些什么。
    来回拉锯，他很有耐心。
    况且没了一个洪成，还会有别的人。
    不怕失去，人的在心态上就赢了一大步。
    反正皇次子需要的是这一类人。
    有个人出头当靶子就行。
    皇次子只管壮大自己的势力，就算错过洪成，之后自然有人愿意来。
    但洪成的机会就不多了。
    他是高姿态想待价而沽的，错过了皇次子，那就没有以后的。
    所以，等皇次子放下茶碗，洪成才抬起脸，站着拱拱手：“阁下前来，有何贵干？”
    喊皇次子阁下，那就没认可皇次子是惠宗皇帝子嗣的身份。
    这些天，来劝降的人，早把皇次子的身份透给洪成了。
    但显然，人家没当回事儿，只当是皇次子往自己脸上贴金。
    仗打了几年的惠宗皇帝，还有一群人觉得他是假的呢。更何况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惠宗皇帝的皇次子。
    要知道，在正统的皇家记载里，惠宗皇帝在当年已经驾崩，皇次子也葬身于大火。
    皇次子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
    确切来说，他的脑海中一直有这样一个念头。
    可不可以摒弃从前所谓的身份，另起炉灶？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需要惠宗皇帝皇次子的身份去抬高自己。实际上这个身份会给他带来一定的束缚。
    若皇次子就只是皇次子。
    明处暗处的很多规矩，皇次子哪怕心里再不愿意，也得守着。
    而且祖宗家法如汗牛充栋，皇次子哪一条都不能违背。
    条条框框实在是太多。
    举最简单的一条。
    他们会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皇次子娶弯弯公主的事，落在那些文人嘴里，肯定是大逆不道的事儿，肯定会被骂死。
    堂堂的皇家怎么能和蛮夷通婚呢？
    但如果皇次子摒弃了皇次子身份，寻个身份，从他自个儿开始呢？
    他就是祖宗！
    少拿那套规矩去约束他，他不懂不知道更不愿意去守！
    他要自个立规矩！
    面上，皇次子笑道：“听说洪先生读了很多书，学识渊博，特意过来拜访。”
    “洪先生，还有什么想要书，尽可以和侍卫说，我们这边都会尽力找到来给您看。”
    “洪先生有什么想写的也都可以写下来。”
    “我们新得了一方端砚，几支湖笔，簇新的一大叠宣纸都给先生送过来了。”
    皇次子笑容满面，态度和善，绝口不提请洪成投降，为他做事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着洪成的脸色。
    果然，洪成眼光闪了闪，若有所思。
    皇次子在心里哂笑。
    洪成应该发现了，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吧。
    皇次子说完，就站起来，很轻松地道：“一直很仰慕你们的文化，所以礼遇洪先生。”
    这句话虽然短，但含的意思却挺多的。
    你们的文化。
    背后含的意思是，不是皇次子的文化。
    皇次子不是皇次子。
    既然都这样了，那皇次子大可不必守着一些规矩了。
    身处蛮夷之地的人读的书又不多，那还不是想干什么就敢干什么。
    根本不需要顾及名声。
    反正本身也没有什么好的名声可以去宣扬的。
    洪成一听，心里一沉。
    原本对方是皇次子，他还可以摆出自个是士林大儒的姿态，看看能不能在气势上压得住皇次子。
    是皇次子这边死乞白赖求着他来指点的。
    洪成可以当帝师！
    但若是皇次子只是一股新势力，跟惠宗皇帝毫无渊源，那就是敌我之间。
    对方直接砍了他的脑袋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