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晚上设的宴会,去的人有比他早的也有比他晚的,沈温只挑了个角落站着,见了长辈便随着前边的公子小姐们,弯弯身子行礼,见了同辈便装作没看见,扭到一边并不跟人说话。从前也是这般,只不过从前,是个人人可欺又胆小怕事的小透明,如今却是在按老套的剧本走过场。
沈家众子弟倒来的齐全,那些被宫里太监打了的沈家子们,各个都拖着病体来了,细观察他们的放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倒是安分了。大概是在老侯爷刻意的压制下,不敢过于表露出对沈温的嫉恨。
不多时有个丫鬟过来通报道:“侯爷来了。”
众人都整衣肃容的朝着老侯爷要来的方向静候。
只见老侯爷在一个漂亮公子和一个丫鬟的左右搀扶下缓缓而来。
众人连忙行礼,像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老侯爷走向座位。
老侯爷看着重儿孙笑的满足欣慰,看到了沈温便招手道:“小十七你过来,这么长时间不见了,过来跟祖父坐到一处,叫祖父好好看看你。”
沈温的关注没在老侯爷的方向,因为他看见了先前派人追杀他的沈七老爷的儿子沈世风。
沈世风是跟着沈老侯爷一同来的,跟在后面。他像个失了朝气的行尸,面上没有表情,面色也不好,带些病容般的白,倒显的十分乖巧。
沈侯爷见他没有回答自己,又温和的-道:“沈温……小十七?过来祖父这里做。”
沈温便答应一声走到沈侯爷身边。
沈侯爷一把抓住沈温的手,爷两个一同落坐。
落坐后,沈侯爷道:“大家也都各自坐下吧。”
按以往众人便落坐,这时大老爷道:“父亲略坐一坐,母亲还没有来呢,咱们大伙还要再等一等。”
三老爷也说:“是啊,母亲近来身体微羕,想来行动晚了些,父亲跟儿子们就再等一等母亲吧。”
三老爷说着,眼神却努力的暗示沈温,叫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以对老夫人的尊重。毕竟长辈没有坐,还有伯父伯母这些长辈站着,他凭什么理所当然的坐着。
沈温只装作没看见,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桌子上的茶杯,就跟个木头人一般。
老侯爷面色不悦,鼻子孔里冷哼出声道:“她每回不是叫别人等的,难道从前都是身体抱恙,这样的烂借口,也就你拿来给她遮一遮老脸,真是……妇德有亏。”
众人也不尴尬,都低着头不言语。
妇德有亏。
这话说一个正室的妻子,其实是说的过重了的。
沈温觉得老侯爷在儿孙面前有些不给妻子脸面了。
老侯爷不喜提老夫人,就装作这件事抛在脑后边一样,看了看沈温,又回头看了身后左右侍奉的丫鬟和美男,老侯爷对美男道:“恕玉侄孙啊!你不用在这儿站着了,你也去找个坐位坐着,让丫鬟们给你斟酒奉茶享受去吧,这回有我的孙儿世风站在身后也就是了。”
那美男沈恕玉也不多说,只愣了愣看了一眼沈世风,便答应了一声离开了。
如此便换了沈世风站在老侯爷身后。
刚刚换过来,那里就有丫鬟通秉说:“老夫人到了。”
众人又目送着老夫人,走到自己的夫人席位坐下,这才纷纷给两位侯爷夫人行礼坐下。
老侯爷落坐后笑着对众人说:“今日咱们沈家设宴,是因为有喜事临头啊!这一呢,因陛下怜惜咱们家,特意叫人传了旨意,不日接八丫头进宫侍奉了。这第二件事便是,庆祝咱们家十七公子回家。”
此话一出,便听见有低低的哭泣声传出,这哭声从小到大,竟引的众人齐齐看向她。
不是四夫人蒋氏又是哪个?
四夫人这是真的忍不住了,一边抹眼泪一边“我的儿……儿啊……”的叫着。
四老爷脸色变了又变,突然就拍案而起怒道:“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今天你们谁都别拦着我,我这个生父不为儿子报仇,我枉为人父!”
他一指指向沈温骂道:“小兔崽子!我今天要你偿命。”
说着便挽起袖子,要跟沈温拼命。
老侯爷看着他过来也无任何动作,而其他几个老爷,也装作若无其事,谁也坐在位置上不动。
直到四老爷冲到沈温跟前时,得到老侯爷眼神指示的老管家,便一把抱住四老爷,对他劝道:“四老爷不可啊!今儿是侯爷的家宴,您若做了出格的事,侯爷是不会饶了你的。侯爷知道您心里难受,侯爷也自会为您做主的,四老爷您还是回到自己座位上,再等一等接下来的事。”
四老爷被他这么一劝,显然少了些冲动,他面上痛哭之色更甚,回过头去朝着他爹老侯爷,扑通一声便跪下来了。
四老爷哀嚎一声他的老父亲就哭道:“父亲大人!儿子这一房,算是完了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儿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我不活了!”
冤屈之心无处发泄,情绪失控之下,实在令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众人也被他感染,于是都看向沈温,对沈温的恼恨更甚了。
沈温此时倒觉的沈家子弟无比团结呢。
沈侯爷也没有料到,他这个平日里品行恶劣的四儿子,此时会因为儿子无后而哭的这么感天动地。
他的好大儿在一声声哀嚎下,终于使得他心绪烦躁了,他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恼道:“好了!像什么样子!”
一大家子见这个大家长真的发怒了,都安静无声了,就连一向嚣张无礼的四夫人也停住了哭泣。
沈侯爷朝着众人一个个巡视一番,这才开口对沈温道:“小十七!你四伯父四伯母不肯饶你,你就去给你两位长辈磕头赔礼吧!虽然不能挽回些什么,可你毕竟是沈家的骨血。”
顿了顿。
“是老四和老四媳妇的至亲侄儿,他们还做不出残杀骨血至亲的事儿的。”
沈温自始至终坐在那里笑看众生,他环顾众人一圈,这才想起还有沈浩风这么一个人物。
而沈家孙儿一辈的席位上,竟也坐着那位沈浩风,像个不起眼的外人,坐在众人注意不着的地方,再无往日意气风发。
沈老爷子对沈温说的这几句话,很明显的是在护着沈温,叫他跟从前一样去磕头磕到他们放过,这样老侯爷才能保住他这条小命。
沈家众人听在心里是十分不愤的,他们觉得老侯爷太偏心了,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沈浩风可是老侯爷嫡亲的孙儿啊,他沈温这个外室生的庶子,凭什么不被打死?于是看沈温的眼神更加不善了。
沈温坐在座位上迟迟不动作,沈侯爷都转过头看他,眼神里的威压十分明显。
沈温这才笑着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对沈侯爷道:“谢祖父抬爱,可我这样的身份实在太不够格了,只怕不是像从前一样,做错了事,磕几个头就能了事的。祖父这样偏颇,不仅伯父伯母不满,我日后也很难做人的。”
沈侯爷没有料到沈温会说出这番话,沈侯爷皱着眉头问:“哦?那依小十七之见应该怎么做?”
沈温走了两步,朝着人群中的沈浩风道:“十哥!都到了这个地步,你都不打算出来说一说吗?”
沈浩风被点了名,身子不由得就抖了抖,他很不情愿的从座位上出来,走到老侯爷跟前,行过礼后,竟面含笑意的朝着沈温道:“十……十七弟”
如此兄友弟恭,瞬间引的四夫人怒火中烧,她厉声叫了自己的儿子一声,急匆匆走过来,狠狠的扒拉了一把儿子,回过头就伸手要甩沈温一个大耳刮子。
还好沈温躲的快,没有被她打到。
四夫人不甘心,又要欺上前去打他。
沈温自然不会等着,于是他倒跑的远了,跑到三公子沈遗风身边。
好在老夫人是看不惯蒋氏的,厉声呵止了蒋氏的追打。
三公子沈遗风也不忍干看着了,便起身一把拉住了沈温,将沈温又拉回到沈侯爷跟前。
沈遗风对老侯爷道:“祖父,那日十弟受伤一事并未察清,当日十七虽也在场,可他在姬家那样的环境之中,体质柔弱地位难堪啊!孙儿有错,事发之时孙儿并未在场,姬家主仆在场的众多,十弟又喝的烂醉,并不好查出真正的经过啊!”
言下之意,就是姬家这个跟咱们不和善的地方,见到女眷被沈浩风欺辱,一怒之下阉了沈浩风才是顺理成章的事。这事是个正常人,都应该是这样的逻辑才对。
四夫人死盯着沈温,听完沈遗风的话,却呸了一声道:“老三侄儿不要被他给骗了,你怎么忘了,我家浩风虽喝的不醒人事,他的贴身小厮却是清醒的,我是亲耳听到是沈温打伤的我儿。”
说着她就叫人传唤沈浩风的小厮三喜,前来对峙。
那三喜很快就被带上来了,四老爷便问:“三喜,你家公子当日在姬家受伤的事,你可有撒谎?”
三喜忙道:“回老爷的话,三喜不敢撒谎,三喜说的都是真的。”
四老爷道:“那你今日在此处重新说一遍,到底是谁伤的我儿?”
三喜赶忙称“是”
眼睛却看向沈温,带着阴毒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