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的仅仅一瞬间之内，乌云笼罩了整片的夜空。那个黑影渐渐清晰了起来，随着米千舟的指挥被切成一根根细线，缠绕上了陈思立的四肢。
    而他的反应力也不允许自己坐以待毙。指尖微小的雷光噼啪地闪烁着，将黑色的丝线割断后脱身，迅速地撤到与对方相隔十余米的距离，却没有发动接下来的反击。
    “你……”
    面对这样的突发情况，即使身体上及时反应了过来，陈思立的头脑也还是一团混乱。面前米千舟的神色与之前大相径庭，那份明显流露出的杀意让他的心脏紧了一下，他警惕了起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米千舟操控鬼怪的异能会被大幅地增强。
    “少说废话了，今天，我会杀死你。”
    米千舟的声线仍旧是有些疲倦的，攻击的力度却较平时更大。他抽出一张泛黄的老旧符纸，用两根手指夹起后口中念念有词。
    四周的气氛变得越发压抑，城市上空被大片的雾气遮盖，阴气聚集，一阵大风猛然刮来——
    即便是陈思立的力量竟也无法抵御这道飓风，被推着踉踉跄跄地后退，险些直接摔在地上。待到抬起头的时候，周身已响起了无数亡灵的哀嚎声……
    这声音像是能够刺入灵魂，陈思立顿感思维被扭曲起来，伴随着剧烈的眩晕感捂住头部，一道惊雷却猝然炸起，猛地击散了最近处的幽灵，化为虚无。
    身体和头脑仿佛没有被拉到一个层面上，他只能靠着本能性的反应来防御。灵魂缺失……是这个原因导致的吗？变得迟钝了。但米千舟却还是游刃有余，面相可怖的亡灵源源不断地循着他发动异能而增生，向对方扑去。
    陈思立朝天空举起拳，随之而来砸向地面的闪电又分裂成数道细小的光柱，纷纷击中了数量庞大的亡灵。
    他的攻击，好像完全没有使出全力啊……他观察着米千舟的动向，感到现在的战斗，未免也过于轻松了些。还有什么别的招数吗？陈思立见过米千舟战斗，但这一次带给他的感觉，与先前任何一场战斗都不太一样。
    雷光组成了屏障挡在身前，试图近身的幽灵在触碰到刺眼的光芒时被即刻撕碎。他站在暂且算是安全的区域，和米千舟对望。
    “为什么？”
    他这时才勉强接受了米千舟想要在这里杀了自己的事实。对方的背叛来得过于突然，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问出这个答案已十分明显的愚蠢问题。
    米千舟的神色冷漠，“我要活下去。怎么，现在还不打算回击吗？”
    只能生存下来一个人。
    这是第二阶段最无法质疑的规则，陈思立这时方才如梦初醒——他们绝对不能算是可以共度困难的伙伴。最终的结局必然是如此，倒戈、杀戮，再怎么活在理想主义的蚕茧里，终究还是要被撕裂的，要踏着他人的尸骨，才能站到那个最顶峰的位置。
    可是……这违背了我的信念啊。
    陈思立没能回应他。想到这一点后，他居然呆滞了几秒，异能的效果随之减弱——就在这个瞬间，米千舟的身影已经消失，随后又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纯黑色的小刀，刀刃马上就要划开陈思立的喉咙。
    身后的腾腾杀气让陈思立再一次幸运地避开了致命一击。而刀刃仍旧在他的肩膀割出了一道口子，涌出的是黑红的粘稠液体。
    那条伤口周围的皮肤也迅速腐烂，从伤处流出的液体流到手臂上，紧紧地缠在了一起限制住了他的行动。
    环境越来越黑暗了。米千舟看到，唯有对方周围绕着的电光照亮着视野，像是深邃暗夜中唯一指引前路的灯塔。
    可是我就是因为这样，才恨他啊。
    如果没有被他拉着看过太阳的话，我早就能心安理得地躲在极夜的角落死去了。
    ——什么英雄，什么不能伤害别人，不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那时他催生出的恨意几乎要把自己的魂魄也无情粉碎。青蓝色的鬼火趁着对方无法行动的一刻与雷电碰撞，光与暗的最终决战，不仅是要活下去，你的嘴脸本身就令我厌恶……我梦寐以求的被光芒照耀的、普通人的生活，在你眼里甚至不值一提吗？
    想着这些的米千舟看向对方的眼神，已经完全转换成了偏执的恨。
    快反击我啊。
    有本事就把那道电光刺进我的身体。
    陈思立的那条手臂已经基本上废掉，血水还在身上蔓延，触碰到的一切都被侵蚀成黑色。
    “还不……还不改变你的决定吗……？给我、好好地战斗啊、……”
    米千舟的体力本就极差，被加强的异能发动后消耗更大，现在说话都已经是断断续续的了。黑雾更浓了，原本绕在对方身边的闪电也暗了下去，这无尽的黑暗，仿佛要将二人一同吞噬。
    “……”
    陈思立就这样站在那里沉默。米千舟看不清他的脸了，那个比自己高大了许多的身影仅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他仍旧没有说话。
    这样的话，就可以顺利地杀死他了吧。他只会防御，只要攻击再猛烈一点，他是招架不住的——
    轰！
    一道惊雷击碎了无边的暗夜。他们的距离已经很近，强光刺得米千舟眼睛生疼，却能在哪个瞬间看清，对方那副比自己更加坚定的表情。
    “抱歉了。”
    陈思立开口。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那道光芒照亮了二人的身影，那是他本应散发出的光——米千舟是知道的。而自己不会发光。
    我只能被他照耀，可是我根本就不想……
    怎么可以这么自以为是地把我拉到你的世界里？怎么可以就这样让我见到了曙光，然后再让现实把我推入深渊？
    他明知道自己是黑夜中孤身一人的幽灵。被期待、被赋予无上的名誉，他想要的不是这些虚无的“英雄”名号，他只想摆脱这个所谓驱鬼者的身份，真正作为看不到这个世界另一面的正常人活一次。
    享受着我直到死掉也无法到达的生命的你，居然还能说出那样的话——
    但陈思立的语气是坚定的。
    冲天的光芒将黑暗尽数消融，他举起手臂，说出了彻彻底底地切断了对方最后一根弦的那句话。
    “为了这个世界……活下去的人，只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