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就是我恨他的理由。
背后虚影随召唤而一个个分裂,每一张脸都面目狰狞。紧接着它们开始尖叫。发出了足以毁灭理智的尖锐噪音,张牙舞爪地纷纷涌向战场对面那个仍旧屹立着的身影。
说什么“为了这个世界”、你把自己当成谁了啊……?!
但哀嚎声灌进陈思立的耳中,他却没有丝毫动摇。惊雷落下的声音比鬼魂的尖叫声更响,电光撕裂黑暗后将鬼影粗暴粉碎。雷声轰隆隆地在上空滚着,他就站在离米千舟十步左右的地方,下一次攻击——
电光从米千舟的右侧擦过。可他明明站在那里没有动,按理来说,它本应就这样直接穿过自己的身体。
“干什么啊……你在怜悯我?”
这举动让米千舟的心脏猛跳了一下,随后又翻涌出来更加复杂的情绪。他无法解读自己的感受,而唯独能够确认的是,面对陈思立——
那种“必须要活下去”的欲望好像也没那么强烈了。反正也已经失败了大半,即使活着也永远没办法逃离、没办法做普通人。
米千舟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如果能够和面前的这个人互换人生,让他体会到所谓英雄要承受的痛苦和代价的话……
什么都不懂,就说出那种大话。直到现在,也贯彻着那种愚蠢的英雄主义,甚至连我这种人都不敢杀吗?
陈思立握了握拳,电光仍然绕在他周围,只是形成了最低限度的防御。
“我不会杀你。但既然你执意要背叛的话,那就走吧。我以后不会再找你了。”
“闭嘴!”
他已经彻底无法忍受。双臂被黑灰色浸染后拉长,青紫色的血管在皮肤下扭曲。皮肤紧绷在骨头上,伸出的手指也弯曲着,增生出锋利的指甲。如果不能挽回,那就拿走我的一切、让我变成自己最为恐惧的东西吧——
他觉得自己才像那个疯子。身体被恶鬼侵占后速度也变得极快,仅在一瞬便冲到了陈思立身前,掐住他的脖子。他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此刻是什么表情,但电流蓦地通过双手窜过整条脊柱,还没等继续发力便跪了下去。
陈思立俯视着他。
“现在、……现在。你可以动手了吧……?”米千舟喘着粗气说道。他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细弱的声音,几乎连他自己也听不太清。
“我说过了,我不杀人。”
是一如既往的肯定回答。随着米千舟的体力消耗,原本将二人围了个严严实实的黑雾也淡下去不少。
“又是这样……你就这么、认死理吗……你根本就活不下去,还想着什么呢。”
米千舟知道自己的异能敌不过陈思立,哪怕是有特殊日期的加成。陈思立是强者,甚至在他眼中是可以与祁楷轩不相上下的强者,而他知道对方唯一的弱点,便是……
这种单纯的蠢透了的什么英雄主义。
不杀人就没法活下去。哪怕知道了这一点,当初看到第二阶段游戏规则的陈思立也依旧说,我不会做违背我信念的事情。
而那时听到这句话的他已经明了,对方永远都不会理解自己。
一起出过好几个任务,他对陈思立的异能效果基本上已经了解了大半。他知道,如果他使出“那个招数”,自己没有概率逃脱。
毕竟,我可是杀人鬼啊。黑色的内心,沾染鲜血的双手。那道雷光会将我打入地狱。
“可是,我是……”
陈思立的话语中带上了一些犹豫。他在那场梦里拯救了米千舟,但那时的心情在此刻再次浮现——看到了他的苦痛,然后,悄悄地庆幸了起来。
希望别人痛苦,然后自己就可以救他,就可以离英雄再近一步。我居然满脑子都是如此卑劣的想法……!说到底,拯救他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
他不敢剥开内心,审判自己的真实。不,并不是为了看到他们的笑容,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然后就在这样的满足感中,找到了自身存在的价值?
——所以我现在,早已经离理想中的英雄越来越远了吗?
“可是什么!装模作样的真以为你是救世主了吗?今天、我们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这里。”
米千舟身上的感染痕迹越来越深。我可能变不回人类的样子了……但这个想法只在他的脑中盘旋了不过数秒。紧接下来,暗色再次罩住了天空。
“你……”
“别废话。你不会接不住这……最后一击吧?”
从虚无中顿时爬出无数的黑色藤蔓绕上陈思立的身体,又长出锐利尖刺深深钻入皮肤。毒刺似乎能够侵入精神,意识逐渐被擦去——
但我不能就此止步。
我不能死。
我是会拯救世界的人,未来有更重要的东西在等着我!
陈思立终于下定了决心。发动能力的那一刻,本已刺进肉里的荆棘竟顷刻间崩断,雷光从天而降,黑暗笼罩的结界一瞬散去。
全身的伤口都涌出鲜血来,他和米千舟面对面,消除了眼神里的最后一丝迟疑。
我在怕什么……
米千舟的体力已经耗尽,无法再进行反击了。他的拳头终于举起,凝聚了越来越亮的电光,却还是没有发出。
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了,理智和情感在疯狂地撕扯。
而这个时候,米千舟却挑起了唇角。
“大英雄……”
“好好看着我,记住我现在被你杀死的样子吧。每一个夜晚,我都会让你在这样的痛苦中……受尽折磨……”
他说这些时,脸上是极尽嘲讽的笑容。
“我的死……将是在你纯白无瑕的一生里,直到堕入地狱都无法抹除的污点!”
“等等……!”
陈思立没能阻止。米千舟就这样粗暴地拉过他的手——那似乎是他爆发出的最大力量——狠狠撞在了自己的胸口处。他也没来得及解除异能,于是强光一瞬间爆开,贯穿了对方的整个躯体。
他感觉自己在做梦。
眼前那人心脏处被硬生生打了个窟窿,血花四溅,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甚至没有闭上眼睛,最后的那个眼神里,是恨意,不、其实是诅咒?他诅咒了我。
这是陈思立第一次彻彻底底地感到,自己的信仰,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道路,就这样毫不留情地破碎了。
其实不是吧。其实从更早的时候,我就已经偏离了航线吧?
他的死,仅仅是那最后一根稻草而已。而天空却仍旧是无尽的、无尽的黑,即使结界已经消失,月光却已经被乌云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