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睁开了双眼，那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身体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她好像已经开始适应两个世界的变化了。
    四周是嘈杂的电子乐，偌大的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绿色和红色的激光在四处闪烁。
    灯光变换间，人群如潮水般围了过来，眨眼间将整个空间溢得水泄不通。
    他们穿着十八世纪的法国宫廷装扮，脸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双颊打了两圈粉嫩的腮红。
    女士穿着层层叠叠的褶皱裙，戴着高耸的白色假发；男士穿着拿破仑时期才有的蓝色军装，头上戴着一顶黑金色的三角帽。
    “我不会也是这个样子吧？”
    艾薇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着的衣服……算了，她不敢想象自己的脸沾满炸鸡粉的样子。
    电子乐的声音越来越大，鼓声变化成心跳，在漆黑的墙上用红色的波浪清晰呈现。
    周围的“达官贵人”们纷纷伴随着音乐跳舞，跳的可不是华尔兹，而是猫王时期的迪斯科。
    “够了，够了。”艾薇被挤得左右摇晃，“不要再变了，这才是现实世界，我认准这个了……”
    艾薇将手臂伸开，尽力与周围的白色假发隔开一段距离。
    人群没有一点声响，所有人都在沉默着劲舞，包括高台上奋力舞动的那个dj。
    “咳咳，让一让，咳咳……这就是毕业舞会吗？”
    艾薇烦躁地推开向她靠近的一个“拿破仑”，极力往前开拓着小路。
    说真的，白天的时候，艾薇的心底是期待毕业舞会的。
    那是学生时代疯狂的证明，不用管考试和排名，只管开心和欢笑，说不定还能找到自己的初吻。
    当然，那些麻烦嘛，她早就准备好了各样的招式来应对：
    遇到告白的，可以装醉，打着哈哈就过去了。
    遇到喝酒的，可以趁其不备偷偷倒掉，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遇到打架闹事的，可以提前躲在校长身后，比起自己他们更愿意殴打校长。
    总之，艾薇早已预设好了各种矛盾，可现在的问题，她从来没有预想过，更别提预设个解决方法了。
    周围的环境有些怪异了，这不像普通高中的毕业舞会，倒是像《星期三》里的怪兽变装舞会。
    找了一圈，艾薇竟没发现一个老师的影子，之前的金发女孩不见了踪影，跳舞的同学也当她不存在，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她。
    没有熟悉的人，没有酒水，没有小吃吧台，甚至连个出口都没有。
    整个舞池就像一艘大海里的渔船，船外的风浪夹着船只晃动，船内的鱿鱼也夹着艾薇跌宕。
    空气湿润又闷热，艾薇的身体很快变得难受起来。
    她觉得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好像一颗煮熟的鸡蛋，空气变得越来越稀少，吸入喉口的气体带着一股皮蛋的腥臭，艾薇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眼前的激光模模糊糊，周围的人群也越来越挤。
    艾薇低着头，逼仄的空间却不允许她躬下腰身，哪怕是一条腿的膝盖。
    就在她被拥挤的人群挤得快昏过去时，周围的人们突然散了。
    大批新鲜的空气涌进了肺部，艾薇立刻清醒了神志。
    dj台上的电子乐还在播放，但声音没有那样刺耳，速度也放慢了很多，这给了艾薇一个好好喘息的机会。
    “嗯？”
    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只藕节般白嫩的手，这只手自带柔光，与阴暗的氛围格格不入，它出现的瞬间，疑惑的问号即刻脱口而出。
    “是谁？”
    这只手的主人是谁，艾薇想看看那个人的模样，可她无论怎样努力，眼前的视线始终被那只手占据，手腕往上的小臂也不允许被观看。
    那只手就这样静静伸着，指节修长、肤白如玉，小指的第二个指节上还有一颗鲜红的小痣。
    整只手没有一丝血色，仔细看还有些发青，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光的缘故。
    看来是没有别的选择了，艾薇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轻轻放了上去。
    那只手很大，艾薇的右手与之相比差了不少。
    很轻，轻得那只手在何时拉住了自己都不知道；很冷，冷得像死了五千年的吸血鬼。
    艾薇慢慢呼吸着，眼前的视线实在有限，她只能看见那只散着柔光的手和自己小心翼翼的步伐。
    就这样，两人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人们都停止了舞步，吵闹的音乐也渐渐在脑海中淡去。
    红绿激光停止了毫无章法的闪烁，四下依旧黑暗，墙上的心跳依旧有规律地显现着。
    世界慢慢变得寂静，静得好像只有他们两人。
    “可能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了。”艾薇这样想到。
    她的脉搏很稳定，没有任何波动。
    “可终究还是要停下来的。”事实也确实如此。
    不知为何，艾薇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那人的手依然拉着她，没有放开的意思。
    一束强光从头顶照了下来，照亮了艾薇和四周的环境。
    她立在中心，如同一只站在舞台上被人注视的人偶。
    刺眼的光亮将艾薇的眼前照了个透亮，视线变得白茫一片，她不得不闭上了双眼。
    等眼前的强光退却，艾薇才再次睁开。
    眼前的黑暗与强光不复存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落地玻璃。
    “不变了，我认准了，现在才是真实世界，再也不变了。”艾薇拍拍脑门，自我催眠般说道。
    这是一座冷色调的古堡，月色朦胧，周围亮着燃烧的火把，三种照明下，艾薇能看清古堡里的所有事物。
    城堡的内厅高耸，上方落着一个巨大的玻璃水晶吊灯。
    支撑吊灯的铁柱随风摇曳，发出“吱呀”的响声。
    大门处有一座黑色的三角钢琴，支架架起的内部溢出了无数朵蓝色的玫瑰，从里到外，一直生长到了琴脚。
    黑白琴键上洒满了蓝色的玫瑰花瓣，那里没有人，却在艾薇看过去时突然自动弹响。
    蓝色的花瓣随着音符的晃动欢快地跳跃，数秒后燃起了蓝红色的火焰。
    同时发出声响的不止是那架三角钢琴，正对着大门的台子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乐器。
    大、中、小提琴的琴弦缓慢地上下拉动，竖琴坐落在中心，一丝一弦地颤动。
    单簧管、双簧管、英国管和长笛一齐竖了起来，摇头晃脑地往外吹着音符。
    长号与圆号也不甘其后，与巴松管一齐升了起来，恰好地融入了音符跳动的节奏。
    天籁般的音乐在月光下奏响，蓝色的玫瑰随着节奏摇晃。
    蓝紫色的火焰不定时燃起，加剧了玫瑰花瓣向下掉落的露水。
    “是莫扎特的歌，是《安魂曲》。”
    说来奇怪，艾薇对音乐没什么研究，但序曲响起的那一刻，一道浓重的笔墨就这样在她的心上刻下了。
    皎洁的月光映照着大厅里的一切，艾薇的倒影映照在了宽大的落地窗上。
    她发现自己的身上穿着熟悉的衣服，齐膝的黑色短裙，锃亮的小皮鞋，板正的黑色西装，还有衬衫胸口那花花绿绿的校徽——西格玛中学的校服。
    “太好了，还是这个装扮最适合我！”
    艾薇欣喜若狂地低下头，扯了扯自己黑色的裙角。
    反光的蓝色地板上出现了她的笑脸，恬静又美好，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但很快，她看见自己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呆滞与懵懂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底。
    那只手，又来了。
    一样的轻，一样的冷，一样发着柔光，一样泛着铁青，小指的第二节依旧有一个小红痣，握上去的瞬间依旧紧紧攥住了她。
    艾薇还是如之前那般低着头，视线里还是那只手和自己的脚。
    地板模糊一片，除了自己的脸什么都照不出来。
    那只手带着她上了城堡里的旋转楼梯，艾薇松了口气，那座旋转楼梯很长、很弯、很高，他们可以走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