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那人没有说话，乐器发出的奏响乐也并没有随着两人的走远而减弱。
    “安魂曲”一直在被奏响，音符环绕在艾薇的耳边，优美又动听。
    除此之外，艾薇还听见了烈火燃烧的声音和花瓣掉落的声音，很轻、很远，但足够清晰。
    艾薇没有开口询问，她试过，但无济于事，她只能祈求这条旋转楼梯永远没有尽头。
    说来奇怪，她只想这样一圈一圈地走下去，一圈一圈地上楼梯，享受阶梯倾斜的角度，享受皮鞋落在松木地板上的轻响。
    或许是因为害怕，她不知道尽头有什么；或许是因为习惯，她已经习惯了这么遥远的路途。
    不管尽头是圆月，是饿狼，还是一大片蓝色的火焰玫瑰，比起面对，她更想永远被困在旋转楼梯上。
    但就像秋风消逝在山野田间，旋转楼梯还是不尽人愿，弯绕了几圈后抵达了尽头。
    尽头是一扇狭窄的小门，汩汩狂风从门外刮过，吹起了艾薇鬓边的长发。
    身边是那座大吊灯的顶端，老化的吊灯被狂风吹得“吱呀”作响，加重了夜色的深沉。
    迎面是一轮巨大的圆月，与大厅里看见的月亮不同，这里的月亮如白炽灯一般发散着光亮。
    耀眼的白光照在她的脸上，即使是低着头，艾薇也注意到了强光的刺眼与闪亮。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艾薇却想不起在哪儿经历过。
    她眯着双眼，勉强撑开一条眼缝，白光照耀下，一道泛黑的人影伫立在了眼前。
    “到底是谁！”
    艾薇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她朝那个人影大喊道。
    “你是谁！”
    “我是利昂，你好吗？很高兴认识你，艾薇……”
    话音落下的瞬间，世界再次被强光吞没，眼前的人影消失不见，连带着他那悠扬温吞的嗓音。
    艾薇发现自己的脖子能动了，更确切地说，眼前的视野不再受限了。
    头顶的强光没有减弱，越往上看，视线也就越模糊。
    电子音乐没有了，脸上抹着白粉的人群也停止了欢舞。
    人群绕着强光围了一圈又一圈，没有一个人出声，甚至没有一个人呼吸。
    艾薇的呼吸有些急促，不是因为被人群包裹的窒息，而是眼前这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眼前的男人很高挑，他比约书亚高出了不少，却也比约书亚瘦削不少……
    约书亚是谁，为什么会想起这样一个名字……
    虽是穿着现代的黑西装和白衬衫，但男人的举手投足流露出一种罗马贵族的端庄感。
    他的头发很飘逸，如荷塘边随风飘荡的芦苇。
    但荷塘应该是干涸的，艾薇心想，因为他的发质枯黄，像秋天一样寂寥。
    飘荡的长发垂落下苍白的脸颊，巧妙突出了男人雕塑般的平下巴和清晰的下颌线。
    艾薇看得有些呆了，她仰着头，那人也俯下身，朝她浅浅地笑了。
    “你是……利昂？”
    话音刚落，强光瞬间放大了数百倍，眼前的男人柔化了边缘，眨眼间被数道光线侵蚀殆尽。
    这次艾薇的眼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强光降临时，她睁大了双眼，不愿放过世界变化的过程。
    强光吞噬了这个世界，转眼又吐出了另一方世界。
    世界在白芒间变得深蓝，脸盘一样大的圆月悬在当空，向艾薇散着冷淡清冽的月光。
    呼啸的劲风从艾薇的耳边刮过，掀起了披散的黑色长直发。
    面前那个男人的轮廓从无到有，伴随着月光清晰地显现在了艾薇的眼前。
    相比起上个世界的黑西装，深蓝的夜空与华丽的古堡似乎更符合他的身份。
    男人换上了一身坚硬的青铜色铠甲，腰间别了一把黑色的长柄骑士剑。
    他身披毛绒貂皮大裘，鲜红色的披风在铠甲背后飞舞，留下了夜风飘扬的痕迹。
    枯黄的发丝垂落肩头，剩下的一并拢于脑后，白色的丝带将其捆绑在了颈部。
    月光柔淡，照耀着男人的脸更加苍白，也更加清晰。
    艾薇盯着男人没有一丝血色的薄唇，不自觉地抿了抿自己的嘴。
    “你好，艾薇。”
    对面的男人启唇，声音如月下泥土松动的坟墓。
    “你好，利昂。”艾薇淡淡地回复道。
    她依旧不认识面前的男人，但她就是知道他叫利昂，是利昂学长，是利昂领主，是……自己的未婚夫。
    利昂笑了，他看起来心情很好，艾薇能看见那红色眼珠里流淌着的兴奋。
    “你愿意成为我的新娘吗？”
    利昂继续说道，好像在说一句不痛不痒的晚安。
    艾薇没有回答，利昂也好像并不着急。
    两人相对而视，就这样面对面站着，呼啸的晚风代替了两人之间的交流。
    “你愿意成为我的新娘吗？”
    不知过了多久，利昂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艾薇低下了头，沉默不语，两只手指在小腹前交织缠绕。
    圆月一下子变得硕大无比，仿佛天穹边际的远古巨兽。
    劲风也变得急切起来，艾薇的脸被刮得生疼，好像吹过的不是风，而是无数把锋利的小刀。
    周围的深蓝慢慢褪去，穿着宫廷衣着的人群又一次将艾薇层层包裹起来。
    “你愿意成为我的新娘吗？”
    对面再次问道，艾薇依旧没有回答。
    强光又一次扩大数倍，艾薇的四周被光线包裹，世界又一次变幻。
    “你愿意成为我的新娘吗？”
    问句依旧如约而至，艾薇还是没有回答。
    包裹着艾薇的人群似乎挨得更近了些，艾薇能感觉到周围升起的燥热与紧张。
    “你愿意成为我的新娘吗？”
    深蓝色逐渐加剧，圆月占满了半边天空，一道道黑色的裂痕如一道道划破天际的闪电，渐渐布满了皎洁的月亮。
    “你愿意成为我的新娘吗？”
    人群又近了些，留给艾薇的位置逐渐变小。
    “你愿意成为我的新娘吗？”
    圆月一点点变大，黑色的裂痕一点点增多。
    “你愿意成为我的新娘吗？”
    “你愿意成为我的新娘吗？”
    “你愿意成为我的新娘吗？”
    “你愿意成为……”
    场景变换得越来越快，利昂的身影两者夹杂，慢慢形成了一个。
    艾薇有些慌张了，抹着白粉的人群越来越近，她能感受到他们愤怒又急切的情绪。
    月亮也越来越大，利昂每问出一句，白皙的月亮表面就会加深一道带着黑雾的裂痕。
    “你愿意成为我的新娘吗？”
    利昂的语气没有丝毫不耐，但越来越快的语速和越来越没有空隙的频率让艾薇的心脏砰砰直跳。
    艾薇想捂住耳朵，可身体并不能由她控制，她只得闭上双眼，以此来逃避利昂越来越贴近的胸膛。
    “你愿意成为我的新娘吗？”
    呼出的气息喷洒在艾薇的脖间，一股热浪在心间涌起，艾薇咬紧了牙关，双臂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愿意成为我的新娘吗？”
    艾薇忽然发现自己的双脚落了个空虚，踩不到实处的地板，身体不免变得敏感了起来。
    “你愿意成为我的新娘吗？”
    腰间的触感很真实，利昂的手牢牢固定住了艾薇的腰，将她慢慢推向了自己的怀抱。
    “你愿意成为我的新娘吗？”
    艾薇的呼吸也随着风声变得清晰了起来，她终于按捺不住睁开了双眼。
    视野里是一片雪白，发着轻柔的珠光，偶尔有一道黑色的裂缝闪过。
    脚下的古堡越来越远，慢慢变成了一个棕色的小点。
    眼前的白光也越来越亮，裂缝里喷出了红色的火焰。
    看见此情此景，艾薇这才明白，自己和利昂环抱着飞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