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密林中,一个简易的茅草棚里,一个木头搭成的小桌台前,站着一个瘦弱的人影。人影穿着一身略显窄小的衣物,面对着桌台,头微微垂下,双手在身前不停的摆弄着什么。
一旁是一棵散发着绿色荧光的巨树,周遭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蕨类植物。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推移,荧光渐渐暗淡下来,只见人影从手中抽出一把小刀在蕨类植物上划了一道,顿时蕨类植物像是受了惊吓一般一阵收紧,数不尽的叶片开始蠕动起来,顿时荧光大作,人影这才满意的低下头来继续他手中的事物。
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只蝙蝠,双翼张开铺满了整个台面,一动不动似乎早已死去多时。而它的胸膛被打开,一条巨大的沟壑从胸口延伸至腹部。蝙蝠的躯体微微发黑僵硬,胸膛里却有一颗仍在跳动的鲜红心脏。
在蝙蝠一旁则是只手脚被固定在桌面的小老鼠,它的胸膛也被剖开,在胸口处植入了一颗漆黑死寂的心脏,在剧烈疼痛的刺激下不断地颤抖着,口鼻在不停地向外冒着血沫,在挣扎了好一会儿后也终于气绝。
人影静静观察了一会儿,直到蝙蝠胸膛里的心脏也彻底停止了跳动,这才缓缓开口。
“唉,又失败了。”
人影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随手将尸体丢进一旁的深坑中,像重复了数百次一般的熟练。鲜血顺着桌脚淌了下来,深坑中铺满动物的尸体,有森然的白骨,也有才腐烂不久的新鲜尸体。不少肥大的蛆虫在其中穿行着。人影刚将两具新鲜的动物尸体抛下去,顿时引起了蛆虫们的狂欢。
深坑周围丰茂的草木不时晃动两下,似乎引来了食腐动物的围观。人影眉头微皱,将手伸进腰间布袋,取出一个小瓷瓶,小心翼翼的将瓶中粉末倒入深坑之中。
不消片刻,尸体的肌肉肉眼可见地萎缩下去,只余下些许毛皮和残留的骨骼,顿时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不多时,坑里的尸体,蛆虫尽皆化为了一淌脓水,人影这才便抄起铲子将坑彻底填平掩埋。
人影似乎还有些不满意,抄起一旁水缸里的瓢,将血迹冲洗干净,将桌子彻底拆解成几个零散的部件。
人影思考了片刻,使劲将缠绕巨树的蕨类植物往上一推。居然别有洞天,露出了约莫半人高的树洞,人影将水缸等一并藏于树洞内,再将蕨类植物向下一拉彻底把洞口掩盖起来,这才放心的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
这个人影赫然就是陆子游!
子游皱了皱鼻子,哪怕做了这么多次,空气中弥散的淡淡血腥味还是让他略感不适。用力甩了甩头,将不合时宜的想法抛诸脑后,抬头看了一眼天边,估摸了下时辰。
“是时候该走了,回去看看废墟是否有残留的线索。不过看昨日父亲的态度,似乎他早已知晓这一切。可若不是为了母亲,谁又甘愿做这血手屠夫呢?纵然死后当入阿鼻地狱,吾亦万死不辞。不过既然父亲已经知晓,这地方或许也不该再来了。”子游心想着,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转身迈向村子的方位,背影只余默然。
密林中孤零零的茅草屋还守在原地,任谁也想不到这里过去发生过许多惨无人道的事情……
走在回村的路上,子游不可遏制地回忆起这两年发生的一切。若是不曾发现父亲书房内的几本医书,他现在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子游一直以来有个隐藏很深的秘密,从未与外人倾诉过。他一直想亲手抱一下母亲,告诉她一句儿子长大了,可以好好照顾父亲照顾自己,哪怕只是瞧上一眼。这种深切的感情在他的心底不断沉淀,发酵,终于在他发现父亲藏书后,这股感情酿成了执念——他想复活死人,强行将母亲留在他的身边,妄图以凡人之躯踏足神的领域。
两年前子游前打扫房间时,无意中发现父亲房中藏有几本医书,其中有一本藏青色封面的医书,被牢牢压在最底层,黑色的大字写着《石谦随录》。书中写的大抵久远年代前,一个石姓大夫这一生游历天下所见当时的风土人情,救治的疑难杂症与一些心得体会。因为年代久远书中内容艰涩难懂,且兼之当时盛行丹药炼汞养蛊之术,与现今岐黄之术背道而驰,故此子游仅仅将其当做睡前读物,聊以排遣。
直到有天子游翻阅后半部分,才发现其记录的内容相当惊悚癫狂,连书写的字体都变得极为潦草。血红色的文字断断续续,并不连贯,若非凑近细闻,的确是一股矿物粉末味,子游都要怀疑后半部分乃是情急之下使用人血所书。
这位石姓大夫似乎也有着类似的想法,妄图将死者带回人间。子游从中找到了石大夫那并不成熟的将人复活的方法,但是最关键的一页却被人生生撕去。看着时而出现在在书页空白处用小楷写下的注释,子游双眼微眯心中了然,只是默默记下剩余内容,将医书重新摆了回去。
石姓大夫不可谓不医术通玄,但哪怕是他也没有真正完成复活人的壮举,甚至于还带来了未知恐怖,我就一定能行吗?或许是因为石大夫那时代丹药炼蛊之风盛行,并不了解当今岐黄之术,若是可以两相结合,那岂不是……?
为此子游进行了大量的积累,不管是丹药,医理还是实践。他做了太多太多的实验了,小到蛇虫鼠蚁,大到飞禽走兽,村后的原始森林里有着取之不尽的实验材料,他一直都隐瞒的很好,哪怕偶有被人发现尸体也不会怀疑到子游身上,毕竟任谁提到子游都会夸赞上几句好孩子。可只有那个平常被子游视作自我废弃的父亲发现了他的异常,并明确点醒了他。
若是可以,子游也不想做这些无论何人看来都是极端恐怖的事情。“可是若不踏足前人未涉之地,又如何能完成前人未竟之业?!”子游是如此的坚信着。
但哪怕是如此坚定的子游,在一次次的积累,一次次的失败中,他也慢慢开始接受了现实,人死如灯灭,当永世阴阳两隔。可是日前在子游家中所发生一切,却让亲眼目睹的子游重新燃起了点点希望。
那个陆秉天救了他和他父亲的夜晚,陆朝并没有解答太多陆子游心底的疑问,至少没有告诉他那个怪物的真实身份,陆秉天也一言以蔽之。
越是隐瞒,子游便越是好奇,就像只年幼的小猫看到悬崖边上飞舞的五彩斑斓的蝴蝶,哪怕明知道继续向前有粉身碎骨的危险,却还是在好奇驱使下迈动步伐......
“听陆秉天昨日的口吻,按照他那雷厉风行的性格,恐怕不多时便会来了,要探查遗留的痕迹得趁早。”子游喃喃自语道。
五更刚过,天空还是灰蒙一片,云中隐隐透出一丝光亮,陆子游正在废墟前翻找,期许发现些蛛丝马迹,以解开那怪物的身份之谜。
子游徒手搬开一块块碎石瓦砾,将废墟细细的犁了一遍,依旧是一无所获,因为已早有预感,所以内心并不算特别沮丧。
单手轻托下巴,坐在一旁的废墟上,子游仔细思索着有何错漏的地方。昨夜从父亲心口钻出的怪物有些超出他的认知范畴,究竟是否为娘亲,二者间又有何联系。
子游还在默默的思考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不多时,公鸡打鸣,天空破晓,第一缕晨曦的柔和照射在地面,不远处的裂缝升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黑烟,子游见状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这条裂缝便是陆秉天钉住头颅时所形成的。
坚硬的石质地面上有着一条数尺宽的裂缝,子游探头向内望去,裂缝有些黑暗深邃,夹缝中残留着点点紫黑色不明物质。子游眼神微眯,伸出手指拈了拈,指尖传来的触感意外的有点儿柔软,将其碾碎,鼻尖凑近闻了闻,心中不由的泛起一丝烦闷。
子游并不知道这是什么物质,只是直觉告诉他这个东西应该就是怪物所残留的。尝试将紫黑色物质从裂缝中取出,只是没想到刚一离开阴影处,接触到晨曦便化为飞灰,空气中升腾起一缕淡淡的黑烟,子游见状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天色尚早,村民们还未开始一天的劳作,远处的脚步声从远处的空旷传来显得格外清晰,陆秉天正肩扛着一根粗大的木头缓缓走来。子游忽然心有所感回首望去,口中喃喃道:“还真早啊。”
“子游,怎么你身上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你是哪里受伤了吗?”
子游心中就是一个咯噔,没想到陆秉天如此敏锐,只得打了个哈哈。
“哈,可能昨天不小心擦伤了吧,擦点跌打酒便是了。”
陆秉天神色稍缓,面对这子游这番说辞显得有些不置可否,但也没打算深究。
“行了,该办正事了。”
说着便拿起工具在子游家里敲敲打打起来,子游面色一僵,看着陆秉天这般自来熟模样也没好意思自行离去,只得同陆秉天一起清理碎石瓦砾,没一会儿就累得瘫坐在地。
看着陆秉天将随身携带的木头替换了已经出现大量裂痕的梁柱,又一趟一趟地从山上担来大量的毛石块,垒在破口处搭了个衬面,不到半日的功夫就把墙壁修补了个雏形,这效率看得陆子游一阵目瞪口呆。
“陆川父亲以前不会是个匠人吧?”这样的想法也不合时宜的从子游脑海中蹦出。
不过陆秉天似乎还有些还不满意,按照他的说法,“再用小石片垫稳毛石底部,最后用灰浆砂石勾缝,便大功告成,大概要明天才能结束了。”子游听得这话,脸皮抖了抖,只得干笑几声。
好容易才送走了陆秉天,这才在躲避所有人的视线后,悄悄进入密林里开始今日的实验。
一日终了,精疲力尽的子游躺在床上思考,自从知道这个世界似乎隐藏着不少的隐秘,并不如以往看到的那么简单,他便对复活母亲有了更深切的渴望。每晚睡前在脑中寻找一切有可能的线索来思考如何进行下一步,已经成了他每日必修的功课。
思索再三,子游忽然苦笑出声,想到了一条算不得线索的线索。依稀记得村中瘸腿大叔吹嘘往日风采时,描绘过一种奇特生物,从别人心口钻出,非人非物,力大无穷,还喜欢生吃活人,瘸腿大叔的瘸腿就是被这怪物抓瘸的。当时只权当他又在夸夸其谈,并未将其放在心上,现如今子游也觉得不无可能,秉着不放过任何一条可能的线索的原则,子游准备好好探究一下。
“正好明天是每月一次教陆乌识字的日子,那么便从这里入手吧”,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子游安然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