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昨夜子游打定了主意,心神稍加安定,第二天子游一直睡到辰时才起身,洗漱完毕便匆匆出了门,前往瘸腿大叔家。
今天按照惯例是陆子游去瘸腿大叔家教陆乌读书写字的日子,虽说陆乌已至舞象之年,可大字却不识几枚。
村中没有私塾先生,子游从小自学识字,不时还得到陆母的指点,虽不说文采斐然,但教导村民读书识字还是不成问题的。
子游常靠着教导村中顽童来换取些碎银补贴家用,村民见此谁不调侃子游喊两句小先生。
一出门就见到一群孩童在黄泥路上围成一圈,正中心的正是瘸腿大叔,他在一群顽童中央吹嘘过往。
子游见状悄悄混进这群半大小子中,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想当年我赵徐可以说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英姿勃发,气宇轩昂,有多少江湖神女为我茶饭不思,恨你们这群小辈生不逢时,不能亲眼见证我威震寰宇的日子,要知道……”
子游直接忽略掉略显夸张的话乍一琢磨。
“陆家村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原姓陆,应是加入村子后自发改的。正如徐叔所言,他原名赵徐,腿瘸以后才来陆家村改名退隐的。”
看徐叔一副口若悬河的样子,怕是没有一个时辰无法结束,眼见得不到更多信息,陆子游急忙压着嗓子躲在孩童中间开口打断道。
“可是我怎么听说徐叔你的腿是被人打断的?”
村中孩童本来听得如痴如醉,一听这话顿时不干了。
“就知道你又在吹牛,吹牛。”
瘸腿大叔气的吹胡子瞪眼睛,拿起身侧倚靠的拐杖往地上杵了杵,往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出言者是谁。
这才继续又说道:“胡说,这是胡说。 我这条腿可是被鬼给抓瘸的,鬼你知道吗?能在它手底下活下来的都没有几个,它是这个世界上最凶残的怪物,从来没有人在白天见过他们,一到夜晚就会出来袭击人。”
然后又是长达半个时辰的叙述,在徐叔的描绘下,一个从他人心口钻出,能上天入地,口吐火焰,三头六臂,吃人吞骨的怪物出现了。
听得子游一阵无语,子游得到需要的信息以后没有过多停留,为了不引起陆徐的注意,便悄悄从孩童中退走了。
“好了好了,下次再讲。”陆徐摆摆手,这才从村中顽童的拉扯中脱身,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样。
见陆徐出了人堆,陆子游这才迎上去,故作一副惊讶的神情。
“徐叔,这么巧啊,我正准备去你府上教陆乌识字呢。”
“子游啊,你都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啊,那是你徐叔当年的光辉历史。”
瞧见陆徐这捶胸顿足的样,子游差点没一口气噎住,要不是亲眼所见,恐怕都要相信他了。
“差点都忘了正事,跟徐叔走,陆乌这小子估计都等急了,今天也是他休息。”陆徐也是个急性子,说着便领着子游往家中赶。
子游跟随着陆徐沿着村中小路一路缓行,陆徐左手拄拐,行进速度算不得太快,所幸距离不远,不多时一栋低矮的土房便浮现眼前,四周围了一圈篱笆围栏,篱笆上爬满了细小的藤蔓,脚下尽是杂草,院里搭了个葡萄架,不远处还有块光滑的磐石,屋檐下的地面散落着些瓦砾,门上贴着两个泛黄的福字,屋后似乎还种着几棵高大的棕榈树的树,不知是何处来的品种,散落的巨大叶片足以将大半个土房盖住。
“喂,臭小子出来。你看看是谁来了?”陆徐一边嘴上说着,一边双手推开了大门。
陆乌正在客厅端坐于木桌前,一脸严肃地把弄着些什么,一见门口有人推门,急忙站了起来,把东西反盖在了海碗下,看上去似乎有点慌张。子游凑近陆乌,好奇地看了一眼海碗,海碗微微有点震动,内壁正被使劲的撞击着,从中传来几声狂躁的虫鸣。
“乌大哥好,这是啥啊。”
“咳,也没啥,就是我平时喜欢抓些促织。这不是见到个黑罗刹,见猎心喜,等我先好好调教一番,到时候一定让小先生好好品鉴。”
子游点了点头,眼角余光看了一眼陆乌垂在身侧的双手,此时正不自然的握拳,关节也因攥紧而显得有些发白。似是子游的注视引起了陆乌的警惕,陆乌不着痕迹的将手摆在身后,子游见此心中疑虑,但也没有多言。
“是也,秋高气爽,促织高鸣,没想到乌大哥有这种雅兴。”
“什么劳什子雅兴,不过是打发时间的小玩意罢了。子游若是喜欢,到时候我让乌儿多抓两只给你送去。”
二人回头看向陆徐,只见他缓缓从怀中掏出柄老烟杆来,杆上挂了个老旧的荷包,从袋中取出火镰、燧石与火绒,敲击了数次,刚冒出火星便拿火绒续上,用嘴轻轻吹了口气置于烟锅中,陆徐赶忙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一阵烟雾后,惬意的眯上了眼。
“不然我和陆乌去屋内完成今日的课业?”陆子游颇为无奈地看着陆徐这一副老江湖做派,深感头痛。
陆徐嘿嘿一笑,摆了摆手。子游便带着陆乌进了里屋,这熟络的样子让他人看来还以为是回到了自己家。
“乌大哥,今天咱们看百家姓。人之姓名,分为名与姓。名即长辈赐予的一个人的代号,古时候人们走夜路,彼此不能自视,口中自呼自名,用以辟邪,今日暂且别过不谈。姓即姓氏,姓氏最早起源于古时候部落的名称或部落首领的名字,它的作用主要是便于辨别部落中不同氏族的后代。所以大部分人不会去更改,人常言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说的便是这个理……”
待得结束今日课业,陆子游刚一出门,抬眼便看见陆徐坐在青石上晒着太阳,将拐杖放于左手地面,一口接一口的嘬着他那杆老烟枪,好一阵吞云吐雾,口中还不时发出啧啧的轻响。
子游缓缓走近,盯着陆徐那已经萎缩的小腿好一会儿,终于开口柔声问到:“徐叔,之前听说你脚是被鬼抓瘸的,怎么发生的啊?还能治好吗?”
“咳咳咳,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些陈年旧事,早过去了。”
“徐叔, 你知道的,我最近在看些医书,若是有可能,说不定能从医书上找到医治好你腿的方法。不过在此之前,我得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徐叔你的腿到底是怎么瘸的啊?”
陆徐本半眯的眼睛微微睁开,正好对上子游那略带关切的双眸,显得有些局促,挠了挠头,似在苦恼些什么,半晌没有言语,终是吐出一口浊气。
“子游真是个好孩子啊。既然你想听我就同你说说,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依稀记得当年我同志同道合的四位好友一起结伴闯荡江湖……”随着陆徐的叙述缓缓陷入回忆。
十五年前,谷雨时节,范徐四人准备在破庙内露宿一晚,第二天前往天心城。四人之中唯有元祁师出名门,乃是元家弟子,其余何彪,赵志与范徐三人。
其中范与与何彪相识多年,与赵志也就相识不过年余,不过赵志一直颇为神秘,每每十天半个月方能见上一面,不过共同游历江湖,增广见闻,倒也快哉。
与元祁相识也就月余,可其出手阔绰,为人敞亮,遂与之结伴同行。此次四人准备去天心城见识一二,也是应了元祁的邀请。
“元祁兄,虽说今日应为你守夜,但是连日来风平浪静,这又已入你元家地界,大可放心,一起躺下休憩吧。”出声者何彪满脸横肉,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可是了解他的人必然知晓其实他内心敏感内敛,为人最是和善,通常由他负责团队后勤。
“是啊,倒也不必如此拘谨。你我兄弟四人一见如故,何分彼此,不然我替你守夜也成,明日说不得还需要你引荐引荐,可得好生养精蓄锐。”赵志也随声附和。
只有范徐不言不语,静默地望着篝火,眉头微皱,显然是在担心着些什么。
元祁听得众人调笑也不恼,只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一直以来都是你我四人轮流守夜,规矩可轻易破不得。”
元祁手轻轻拍上了范徐的肩头,“怎地愁眉不展?前几日便看出你心中忧思,倘若真有心事倒也不妨与大伙说道说道,也好给个参谋。”
范徐抬眼看了一眼元祁,其脸上爽朗笑容依旧,身上毫无名门大家弟子的傲气,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也不怕诸位兄弟笑话,余数年前结识一水姓女子,初见时翩若惊鸿惊为天人,只可惜对余并不予理会。日前听传闻,似乎水家有意将其许配他人,心中实有不甘。本欲此次去往天心城后便去水家探听一二,早晚得与各位兄弟分道扬镳,只是不知道如何说起,也罢便饮下这一杯。”说着便解下随身酒袋,欲分给众人。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还是何彪最先打破了沉默,老实人脸上也难得露出了些愠怒,“范徐,但凡你要是还把我们当兄弟就别说这种散伙的话,哥几个还能不了解你的性格,估计这次你要是一去水家准是得做点傻事,这是自寻死路。大伙怎能看你以身犯险?”
赵志重重的点了点头,“倘若你真要去,便带上哥几个一起。结拜之时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虽然咱们大伙武力低微,但最起码是份力量。”
“水姓女子,不日将婚配,莫不是水蝶?那个水家心高气傲的当代掌门唯一嫡传女弟子?”元祁显得有些惊讶,玩味的看了一眼赵徐,显然身为名家弟子他知晓的可比其他人多。
赵志与何彪闻言也乐了,直接你一言我一语起来。他们这群跑江湖的话题可谓是荤素不忌,尤其关于女人的话题,打开了话匣子就不见得一时半会能消停。
“嘿,你知道嘛。那个水蝶啊,据说曾放话要嫁给天下一等一的大英雄,非金鳞可不多看一眼,也不知道是谁家好小子将要攀高枝咯。”
“看你这就孤陋寡闻了吧,水蝶早有意中人了!”
三人齐齐望向赵徐,见他脸色微苦,但却没有反驳的意思,赵志又继续说了下去:“至于那个人嘛,斩杀众多家族好手,造成各大家族中坚力量断层,要不是老一辈出马,恐怕会酿成更恐怖的后果。你知我知众人皆知,只是现在成了个禁忌,不可说不可说。”
赵志说着还轻轻的摇了摇头,眼中掠过一抹向往。
见赵志还准备继续卖关子,元祁耐不住性子,念了句诗,“仗刀横击八万里,血染狂沙云与月。可惜我不曾见识过众人口中的凶神,他日若是有幸遇见,定当与其浮一大白。”
范徐一听也不回嘴,只是还在嘟嘟囔囔,“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现在还不是被镇压了,永世不得再入江湖纷争……”
这醋意浓重的话又是听得众人一阵哈哈大笑,四人就围坐在篝火前谈天说地好不自在,一直谈论到深夜,这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