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驾崩,太子继位,消息很快传到大周朝各地。
四处都在议论纷纷。
虽然官面上给出的消息是病逝,但总有那么一些人不大相信这个说辞,什么说法的都有。
有人说是冤魂索命,也有人说是做贼心虚,否则怎么会在这之前老皇帝的身体都没听说有哪不好,突然就病倒,还一病不起,深夜里死了?
还有人压低声音说死得好,这样滥杀无辜的无德昏君,留着也是个祸害。
太子倒是贤德,从没听说过德行有亏的事迹,他们期望这位新君能给他们大周带来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昶州某客栈的角落里,旁人都在热议,只他们这一桌气氛凝固,好像隔绝出另一个世界一样。
店小二给他们上菜的时候,感受到那个高个男人周身的低气压,都不敢大声说话,也不知道这俩人是吵架了还是怎么回事。
狗皇帝死了难道不是大快人心的大好事吗?
这俩咋哭丧个脸,跟死了爹似的……
某些方面,这店小二心里想的还真没错。
那位脸色难看的高个男人就是周承胤,死的那个可不就是他爹吗。
从沧州艰难躲过锦衣卫的追杀,带着龙图腾一路颠簸好不容易找到了段家留下的宝藏,又大费周章将那些宝藏运走,最后却发现他们运的居然都是一堆没人要的破铜烂铁和石头块?
好不容易带着沈渐清回到昶州,到他的秘密落脚点,身上的盘缠已经所剩无几了。
更离谱的是,他到昶州之后发现,城门口居然张贴了他的通缉令!
他周承胤怎么说也是皇子,京里明目张胆地通缉他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因为追杀和连日的颠沛流离,他身边如今就剩下一个暗卫,周承胤想联系自己其他的部下,京城那边迟迟没有传来消息。
昶州这边的铺子竟都不认识他,不认识他便罢了,连暗号也不认识,这就不仅仅是不认识的问题了。
是他在昶州,甚至连京城的暗中势力都被人清扫封锁了。
一想到这些事都发生在他为了那些假宝藏奔走的时间段,周承胤就恨不得杀光所有人。
他大概能猜出段家的宝藏是被段逐风和江叙拿走了,但他想不通,那两人是怎么做到没有图腾还能找到段家宝藏的。
除非江叙曾经拿到过图,抢先一步夺走了宝藏。
对!否则段逐风从哪学来的九霄剑法?
周承胤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他被框进了一个巨大的圈套,甚至连沈渐清都在无形之中被算计进去了。
可事到如今他才反应过来,已经太晚了。
他已经彻底陷入了被动。
在今天之前,周承胤仍然觉得只要自己精心图谋,东山再起不是问题。
直到他在昶州大街小巷听到了先皇驾崩,太子继位的消息。
周承胤就知道,他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可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他不能接受自己卧薪尝胆,筹谋了这么多年,却只换来这样一个结局。
或许是他错了,他从一开始就不该为了所谓的宝藏,从父皇手里接过灭口沈乾的任务,不该决心放手一搏。
他若一直留在皇城,哪怕是继续同那些皇子勾心斗角,也比被彻底踢出皇权角逐来得好。
谁能想到他筹谋了这些年,竟一朝回到最开始的模样。
他像现在个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只阴暗地缩在角落里窥探外界的消息。
他可是皇子啊!
周承胤宁愿自己死在皇位角逐中,也不想像此刻这般籍籍无名地躲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苟且偷生。
“承胤,皇上怎么好端端就死了?这里面一定有鬼,是太子他……”
耳畔的试探声唤回了周承胤的思绪,他连忙伸手捂住沈渐清的嘴,左右打量客栈里有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对话。
“嘘!”
周承胤抬手比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种话也敢说?”
沈渐清舔了舔唇,连连点头,又抬眼眼巴巴地看着他,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太子都登基了,现在到处都是通缉令要抓你,我们接下来去哪?承胤你不是说昶州有你的……”
沈渐清压低声音,继续开口。
“有你的私兵,眼下我们已经被逼到绝境,不如放手一搏,拿下昶州再一路北上。”
周承胤深吸一口气,从前他觉得沈渐清的天真可爱至极,现在只觉得头疼。
从前沈渐清一直被保护在沈家剑庄不谙世事便罢了,如今他们颠沛流离,经历过这么多事,沈渐清的想法还这么天真。
他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客栈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周承胤拉着沈渐清出了客栈,到后面的小巷子。
“渐清,”他语重心长,“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昶州……”
周承胤一想到昶州的一切,都觉得心绞痛,他苦心经营了那么多年,全都化为乌有了。
他顿了顿,艰难开口:“我在昶州的势力已经全部失联了,昨夜你睡着之后我出去了一趟,我的军队也全都不翼而飞了。”
这说起来很可怕,他藏这样深的底牌,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被人一锅端了。
他现在是彻彻底底的一无所有。
放手一搏?那谈何容易?
“什么?!”沈渐清大惊失色,“那我们现在还能怎么办?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不利于我们,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不知所措,他以为他和周承胤能做出一番大事,却不想处处碰壁,现在更是被人逼到绝境。
沈渐清开始忍不住地想要回家。
他后悔了,当初他就不该离家出走,不该向往外面的江湖。
这江湖远没有他想象的美好和简单。
它就像是一滩浑水,走进去便不能保证自己干干净净的全身而退。
沈渐清现在才发现,他曾经想要逃离的无聊的剑庄生活,现在看起来有多美好。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家这个字眼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就变成温暖港湾了。
与其继续在外面漫无目的地颠沛流离,还不如回他家剑庄,至少那里能寻求庇护,也不用再风吹日晒地四处奔波。
更重要的是,他有点想家了。
也不知道他离开这么长时间,江湖上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动,母亲怎么样了,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了。
“承胤,我们走吧!”沈渐清双眼放光地说。
“走?去哪?”
周承胤自诩头脑清楚,可现在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唇边溢出一丝苦笑,他看着脸上灰扑扑,被连日的颠簸折腾到消瘦,眼睛里却依旧带着希望的少年,不忍心打破他那天真的憧憬。
他也不想在沈渐清眼里看到对他的失望,他曾许诺过少年那样美好的未来,如今竟都成了一场泡影。
可沈渐清却还没意识到,他依然觉得一切还会好起来,依然觉得他还是那个有能力的周承胤。
“去沈家剑庄!”沈渐清笑着说,“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再从长计议,一直漂泊在外面也不是事。”
周承胤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阿清,我现在被全国通缉,去到哪里都没有用的。”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体尝一会寄人篱下的感觉,二十多岁的年纪还要去心爱之人的家逃难,这算怎么回事?
现在是躲了,总不能躲一辈子。
“可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吧?”沈渐清皱了下眉,“你身边如今无人,昶州的……也没了,你还能去哪?”
周承胤一听这话,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
尽管他知道某些时候沈渐清只是说话太直,话里其实没有恶意,但在眼下这种窘境下听到这样的话,他心里真的很难舒服起来。
他知道自己如今一无所有,可自己心里知道和被人当面说出来,不一样。
更何况那还是自己放在心里的人,这只会让周承胤生出更多挫败感。
于是他憋着一口气,语气略显生硬地开口:“我自有法子,你若是觉得继续跟着我颠沛流离累了,便回剑庄吧,如今待在那里的确比跟在我身边安全。”
沈渐清某些时候迟钝得厉害,某些时候又格外敏感,比如现在。
他听出了周承胤话里隐藏的话音,顿觉不舒服,他也向来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藏在心里,当下便不悦反问:
“周承胤,你说这种话是觉得我不想跟在你身边吃苦,是觉得我贪生怕死吗?”
冷静下来后,周承胤也发觉自己失言,放软声音:“阿清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的情况确实不乐观,你说的是对的,回剑庄会更安全些。”
沈渐清脸色和缓,“既然你也这么觉得,那就跟我一起回剑庄吧,正好带你见见我娘。”
周承胤原本的计划里当然有去沈家剑庄做客的日程,但绝不是现在这种狼狈得像丧家之犬一样的情况下去。
他摇摇头,“阿清,我现在被太子……”
停顿片刻,周承胤心里并不像那样称呼太子,于是直呼其名:“我现在被周承乾通缉,去剑庄只会给你们带来麻烦,我护送你回剑庄就好。”
“那你呢?”沈渐清不同意,“你要一个人去冒险吗?你现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怎么会放心?”
“我……我一个人目标不大,在重新集结人手之前不会贸然行动,你放心。”
其实周承胤心里没底,比起继续让沈渐清跟在他身边看着他被周承乾逼到无路可退的狼狈模样,他倒宁愿沈渐清这个时候离开他。
他心里的骄傲不允许让自己跌落低谷后,还被人看到他爬不起来的样子。
沈渐清却在这个问题上展现出了奇怪的执拗。
“那你就是嫌我跟在你身边,反而妨碍到你做大事了。”他语气颇为幽怨。
周承胤无奈到极致,只觉得头疼,他现在是一点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沈渐清交流了,横竖都不对。
“既然不是,那就先跟我回剑庄,一直以来都是你保护我,现在就不能换我保护你吗?”
沈渐清放出这句豪言的时候压根没想到,他和周承胤排除万难离开昶州,回到沈家剑庄的时候,那里早已变一副模样。
……
“泰叔!这是怎么回事?剑庄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是离开了几个月而已,怎么会……”
沈渐清满眼震惊和不知所措。
以往门庭若市、气势恢宏的沈家剑庄此刻放眼看去只有满眼的萧条。
院里院外的秋日落叶更增添了几分凉薄,不见盛极一时的红火景象。
越往里走,里面的下人越来越少,再没有往日那般一进院到处都是以少爷称呼问候他的下人,行走间只有三两个下人,还都是剑庄的老人。
下人们瞧见沈渐清也不见热情,大多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活计,甚至有些投向沈渐清的目光还带着几分责怪怨怼的意思。
细看还会发现那些下人手里干活的动作也不利落,比起打扫,他们更像是无精打采地在打发时间。
沈泰久违地看到自家少爷,愣了许久才叹了口气上前。
他看了眼沈渐清旁边的周承胤,问道:“这位是?”
沈渐清也瞥了一眼,匆匆回了一句是我朋友,便着急抓着沈泰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泰叔!剑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周承胤听见沈渐清只介绍他是朋友,面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被他压了下去。
可这种负面情绪不是靠压就能解决的,压的越多,爆发的时候就会更猛烈。
沈泰面对沈渐清的询问满脸复杂:“少爷,你当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沈渐清皱眉,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的人,周承胤却没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只得重新迎上沈泰的目光,摇了摇头。
沈泰无语凝噎了片刻,说:“……少爷,江湖上发生那么大的事,庄主都死了,一直靠庄主撑着的剑庄还能好吗?不过是树倒猢狲散罢了。”
“这群势利眼的家伙!”沈渐清咒骂,旋即扯出一抹笑,上前一步抓住沈泰的胳膊,目光坚定道:“没事的!不过是一点风浪,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抗过这次风波。”
听闻此言,沈泰眼神更复杂了,几度欲言又止。
他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少爷,是被宠着长大的小少爷,没经历过风波,不懂事也是应该……
应该个屁啊!
之前不懂事就算了,在江湖上闯荡了那么久,又在武林大会上亲眼见证了老庄主的死,怎么到这个时候了还一点事都不懂???
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问他们这些下人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沈泰深深叹了口气,沈渐清意识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不知道,反正他是看明白了。
天下第一剑庄多半是就此没落,再没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沉默了许久,沈泰才开口:“……少爷你还是去看看夫人吧,夫人已经等你许久了。”
沈渐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