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像是碎了,落在地上找不到丝毫痕迹。开始后悔翻找到这份遗物,它就应该被遗忘在角落里,永远不见日光。
看似解脱却如此悲痛的绝笔,染上生命的色彩,何其沉重。
一直以来我自诩感情淡漠,对待亲情视之草芥,以为一毛不值。
司酥的遗言彻底点醒了我,人活一世,莫不是亲人好友在伴,有家有爱。
她的死亡嘲讽着我的可悲,映衬我这失败的人生,而后再给从前十八年的生活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痛不痒,足以杀死曾经的我。
我抓着若梦的洋娃娃,沉默的坐在房间角落里,独自消化浇灭所有念想的情绪。
客厅里,若梦依旧写着作业念着数字。
“8、9、10……”
是无声的哭泣,无法抑制的伤痛。
然而更可悲的是我如此难过痛苦的时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去倾诉。
秦朝因为家里的事情没法脱身,可我只有那一位好友。
莫名的想起唐郁,她似乎能窥见我的心事。如果她在这里,即便是出言揶揄一番也好啊。
还有脑海中浮现出那束唐蒲昌……多好听的名字啊,这烂泥般的生活怎么配的上。
我想大醉一场,在醉生梦死之中,把你遗忘。
我亲爱的姐姐,请允许我叫做姐姐。
年幼无知的弟弟,正在长大。
姐姐……
你看,窗外的西安城,有多繁华。
姐姐你看,天上的星星,应该有一颗被你点亮。
姐姐,我会替你好好看看这世界,山川湖海,雪山草原。
我会为你写诗,为你落笔,为你作画。
我希望,我们都会好好爱自己。
我擦干眼泪,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压入心底,收拾好她的遗物,连同悲伤一起装进行李箱。
姐姐……我们回家。
……
“呜~”
绿皮火车开始鸣笛,缓缓停下前进的车身,到站了。
宝鸡扶风县,是我四年未归的故乡。
我提着轻便的行李箱,若梦拽了拽我的衣角,她抬起头认真的问:“舅舅,我们要回到妈妈的家了吗?”
“对啊,我们回家了。”
我有意的看向行李箱,里面装着司酥的遗物,还有装满海水的玻璃瓶。
“舅舅,你好像哭了。”
我抹掉眼角的泪花,故作惊讶的说有风,沙子吹进了眼里。
若梦不再追问,她的表情从开始的兴奋,变得郁郁寡欢。她也知道,自己坐过的车、走过的路,妈妈也曾来过,只是现在她没法再来一遍。
火车站口黑车司机操着熟悉的口音,不停地吆喝,大妈们热情的介绍着钟点房。
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我牵着若梦温热的小手,问她饿不饿,指着某个方向说,那里以前有家米皮店,我去吃过好几次。
我向若梦介绍着县城,想要把这种得来不易的幸福留存。
可当我真正踏上那条熟悉的街道,心里有些惶恐。久违的记忆涌上脑海,每次放学路过这里,有讨厌的同学会喊着说,那个没妈的小孩来了。
再往前走走,两边花花绿绿的招牌,家门口的垃圾桶,旁边停着好多车。
登峰洗车行。
司登峰看到我的那一刻愣住了,忍不住喊了半句,“额儿……”又觉得我们的关系还没到这一步,改口换了个称呼。
“你……怎么回来了。”
距离上次在银川相见,今天的他格外苍老,胡乱生长的胡茬,在嘴角划成时光的伤口,无法愈合。
那身穿了半辈子工装,抵挡着年龄的侵伤,握在手里的扳手,是最陪伴最久的老伙计。
我轻轻推了推若梦,说道:“喊渭爷(方言口音,外爷)。”
若梦长这么大,只见过外公一次,还是在殡仪馆火化妈妈遗体的那天,当时也顾不上别的,光是这一件事情,幼小的心灵都承受不了。
此时再见到妈妈的爸爸,她认真打量着,有点陌生,有点胆怯。
“爷……”
“哎!”
当着我的面,司登峰老泪纵横,扯下脏旧的帽子,擦掉了眼泪。
“好娃!乖娃!宝娃!”
他把所有美好的称呼一次性全用上了,难以表达他此时的心情。刚才的不敢置信,听到这声称呼转变成激动,发自内心的高兴。
我没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就像个寻常人家外出打工的孩子,在某天归家,试图卸下一身的疲惫。
一楼两个打通的门店,中央是停车洗车的场地,四周靠墙摆满了洗车打蜡的各种工具。
二楼是居住的空间,装修说不上有多豪华,就是普通家庭的模样。
一张大沙发,很古老的电视机,在角落是餐桌,往右稍微走走便是我的卧室。
我推开门,入眼的是些许灰尘,看到地面上有几双脚印,停留在地板上,没有额外的移动,每次都是停留在那一寸空间里。
司登峰跟着我的脚步,解释说:“你不喜欢屋里人进你的房间,我们都没进来过……”
我低头看见他穿的鞋子,正和脚印对上。我能够想象到,可怜的半拉老头想儿子了,他在我的房间里落寞的站一会儿,也不说话,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无言的思念,落成一地尘埃。
若梦捂住嘴巴,咳嗽了一下。
“舅舅,好多的灰啊!”
她嘴里叽咕着话语,视线总是不经意的往司登峰的身上望。
她也很好奇吧,妈妈和妈妈的爸爸一点也不像。妈妈是瓜子脸,大眼睛好看的很,可是外爷的脸带点方正,他为什么看起来高兴,眼里却含泪水。
司登峰沉闷的声音响起,他问我,“这么早回来还没赶得上吃饭吧,我让她回来做饭,要不我们去下馆子吧,你都好久没回来了,在家吃吧,还是在家里吃,我下楼去买菜……”
像是自言自语自回答,他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有点询问的意味看着我,又不想表现的这么直白,目光在我回看时躲闪一番。
五六十的老头反而像个孩子了……
曾几何时,他总是板着脸,严肃的不成样子,在沉思的时候,习惯性的点根烟。
记忆中的男人,卸下往日荣光,褪去坚强,就是个普通的半拉老头子。
有太久的时间了,我没好好和他一起说话。像父子一样的场景,恐怕只能回拨在母亲还在世的时候。
我打开行李箱,终于说出了回来的目的,“司酥……我想带着她回家来,她应该有个家的。”
我握着玻璃瓶,被困在玻璃瓶中的海水,反射着光亮。我看花了眼,像是北极的绚丽极光,充满梦幻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