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罗恩左手把着缰绳,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樱桃大小的青果,将其中更大的一枚抛给了与奴隶们挤在一起,半躺在囚车里的劳伦斯,“尝尝看,这是塞连人独有的驱寒秘方。”
“嗯,谢…我呸!”劳伦斯漫不经心地把果子扔进了嘴里,下一秒他就跳起来掐住了自己的喉咙。这果子比柠檬还酸,略带一点苦味。罗恩侧过头,看着劳伦斯脸上的肌肉都拧成了一团,不禁露出了恶作剧得逞的坏笑。
“不用谢我,在塞连有句俗语——暴食的本质和贪婪一样致命,相信你已经颇有感触了,对吗?”
“你们塞连人都是受虐狂?”看着罗恩面无表情地嚼着青果,轻描淡写地吐出果核,劳伦斯就打消了破口大骂的念头。
“塞连没有兰斯那么丰饶的土地,所以我们得学着享受各种食物。”罗恩又掏出一个青果,淡淡地说道:“作为一个兰斯人,你还不错。”
“得了吧,我就不信你第一次吃这玩意的时候能这么淡定。”
“不,我是说…算了,没什么。”
劳伦斯撇过头看着断崖下奔流不息的沃尔塔瓦河,不再与罗恩斗嘴。已经走了一周,他早已无心盯着眼前一成不变的景色感慨大自然的神奇了。终究他还是无法忍受长途旅行中的沉闷气氛,又主动开口问道:“说点别的,咱们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这是你今天第三次问我这个问题了。”罗恩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长途旅行很无聊,但你能不能找点别的话题?”
“比如什么?”
“你今早没讲完的故事,我觉得很有意思。”
“啊,是吗?讲到哪了?哦…继续讲吧,蓝胡子嘱咐他的妻子,绝对不能打开城堡地下最小的那个房间…”
当劳伦斯讲完第三个故事时,脚下的大地渐渐褪去了雪绒,沃尔塔瓦河也在前方大路旁拐了个弯消失在视野尽头。这让劳伦斯感受到了久违的激动,他几乎跳了起来,兴奋地问道:“咱们是不是快到了?”
“嗯,如果没错的话咱们已经到自由之城的城郊了。”罗恩看了看脚下黝黑的土地和稀疏的枯草点了点头:“大概明天中午之前咱们就到了。天色不早了,先扎营休息吧。”
不一会,奴隶们就抱着树枝和营帐,在天黑之前布置好了简陋的营地。大堆佣兵们留下的口粮和一些蘑菇被泡在锅里煮成粘稠的面糊,奴隶们按照劳伦斯的要求,排好了队安静地等待着开饭。
“天天吃这东西还真让人头疼。”劳伦斯打了个哈欠:“罗恩,再给我拿两个青果。”
“没了。”罗恩一脸鄙视,摸了摸口袋,“再说,你不是嫌酸吗?”
“酸也好,那锅面糊是一点味道都没有,要不是没其他食物,谁愿意吃这个?”
最终劳伦斯还是皱着眉头就着浆果吃了一碗面糊——浆果是旅途中收集到的。劳伦斯沮丧地发现自己在野外和那些养尊处优的少爷一样无知,在罗恩为他指出哪些东西可以食用,怎么分辨蘑菇是否有毒后,他才意识到,被冰雪覆盖的土地并不缺少食物,如果知道去哪里找,到处都有丰富的食物。吃完面糊后,他又喝了一点水,食用水来自沃尔塔瓦河,富含矿物质,有轻微的金属味,但冷洌的口感会让人忽略这点微不足道的瑕疵。
“没事的话你去看看菲丽丝吧。”罗恩见劳伦斯放下了水壶,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道:“和她说点什么,别让她沉浸在忧郁、冷酷的思绪中。”
“你为什么不去?”劳伦斯显然不太愿意和菲丽丝单独谈话。事实证明,他并不擅长与异性沟通,前些日子的沟通结果无一不以令人尴尬的沉默收尾,这让他很是沮丧。
“只有在这点上,你一点都不像兰斯人。”罗恩颇为无奈地拍了拍劳伦斯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虽然不想承认,但你确实有种特别的气质,会让人愿意相信你所说的一切…好吧,我得说,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
“这算是对我的褒奖吗?”劳伦斯扭了扭脖子,不为所动。
“她不喜欢听我喋喋不休地说废话,但她并不讨厌你,也不反感你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你说过她是你的朋友对吧?那么去做点什么,别让她总被痛苦与愤怒折磨。”
当劳伦斯端着一碗面包糊找到菲丽丝的时候,看到她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天边的落日发呆,微微皱起的眉毛显示出她的心里并不平静。
“在想什么?”劳伦斯把碗递到菲丽丝面前晃了晃:“先吃点东西吧。”
菲丽丝侧过头看了看面糊,轻轻摇了摇头。
“我知道这玩意很难吃,但它好歹能填饱肚子。”劳伦斯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颇为费力地蹲下身,把饭端在她面前。那身亮银盔甲糟糕的关节设计让他不得不保持着极为别扭的滑稽姿势——身体前倾,一只手撑地,膝盖弯曲九十度,活像只头重脚轻的鸭子。
“谢谢。”这次她没有拒绝,接过了那碗已经冻成胶状的面糊。在接过碗时,她突然觉得这个骑士很傻——劳伦斯的手像大理石一样冰冷坚硬,脸上却洋溢着柔软而温暖的微笑。
菲丽丝的脸又红了,当劳伦斯费力地转身坐在她身边时,她决定和这个不善言谈,傻乎乎的家伙说点什么。
“谢谢。”
“不用谢,应该的。”劳伦斯用力敲了敲硬邦邦的护膝,在确定它不可能被自己的拳头打败后,便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
“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一直觉得你是个很…奇怪的人。”菲丽丝说道:“现在你做的这些事又没有报酬,你却还是做了,为什么?”
“你觉得我是那种没良心的人吗?拿不到报酬就对落难的朋友袖手旁观?”劳伦斯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扔向远方,半开玩笑道:“没想到在你印象中我是这种人啊,真让人伤心。”
“呼…也许并没有那么糟糕?”菲丽丝有些违心地笑了笑,“以你的身份,我确实想象不到为什么你要做这些。我觉得即使你不再为兰斯王室效力,也会被很多达官贵人拉拢吧。所以说你完全不用在这和我们一起受苦。”
劳伦斯沉默了一会,他不愿意提起被放逐的黑历史,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迷茫。
“在我的家乡有句古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们救了我,没让我在饥寒交迫中死去,所以…”
“兰斯有这样的谚语吗?小时候我曾见过不少兰斯贵族,他们都是些虚伪傲慢的利己主义者。我并不认为…”
“嘿,不要用一些傻x和低能儿的行为来评价大部分兰斯人。”
傻x,低能儿…菲丽丝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她无法相信这样粗俗而刻薄的评价会出自一个出身于贵族之家的兰斯骑士之口。
或许这家伙确实有点傻。在自诩优雅浪漫的兰斯贵族中,口无遮拦者不在少数,但没有哪位贵族会在与人闲聊时如此评价另一位贵族。一来这并不能彰显自己的高贵,二来可能会导致祸从口出。劳伦斯满不在乎的样子让菲丽丝意识到,这个骑士要么是嚣张跋扈惯了,要么是根本就没有荣誉和责任的意识。
劳伦斯等了很久,菲丽丝都没再开口。好吧,虽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反正又搞砸了…他有些尴尬的咳嗽两声,撂下一句“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就快步离开了。
就在他离开不久后,罗恩来到了神情复杂的菲丽丝身边。
“小姐,那个骑士不善言辞,希望您别介意。”罗恩挺起腰杆,笔直地站在菲丽丝身后,“但他确实是个正直善良的人。”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他到底是不是兰斯人...”
“毫无疑问。他的鼻子比较尖,个子比同龄塞连男性稍矮一点,眼睛和头发都是黑色的…最关键的是,我曾瞥见他盔甲内衬上刻着暗红色的十字盾徽,您应该知道那个标志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兰斯王室对其纯正贵族血统的认可,去年父亲接到的暗杀名单上就有一个这样的贵族。”
“那么小姐,您还在犹豫什么呢?请早点休息吧,凭借他的身份,明天咱们一到自由之城,就不用再担心…”
“我已经不是贵族了,就别再叫我小姐了。”菲丽丝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不想再骗他了。但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假如他得知真相以后…”
罗恩沉默地望着菲丽丝的背影,想起了那个曾经骑在他脖子上拿着一块蜂蜜甜糕开怀大笑的小女孩,小声叹了口气。
“小姐,他不会的。”罗恩顿了顿,“他是个好人,还很年轻,棱角分明,眼中的世界非黑即白,只是讨厌被人欺骗。假如真的瞒不住了,到时只要坦白咱们的苦衷,就算他愤然离开,也不会对咱们落井下石的。”
菲丽丝盯着落日的余晖,沉默地摇了摇头,她低头看了看手中那碗已经冻成冰坨的面糊,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