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日的余晖下,劳伦斯美美的泡了个澡,换上一套不太合身的宽大礼服,和卡琳一起坐上了一辆快要散架的破旧马车。
当马车在一连串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颠簸时,劳伦斯才意识到卡琳为什么一上车就脱掉鞋子把腿搭在了座位上。好吧,年轻的骑士又学到了一点重要的人生经验——条件允许的话,尽量不要乘坐破旧的马车。如果非要乘坐,那就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就在劳伦斯怀着不太美妙的心情思考人生时,车轮又轧过了一个坑,他不得不用双手抓住车门把手,避免自己扑到卡琳身上。
“这破车…”他有些恼火地皱了皱眉头。
“这是我的马车。”卡琳优雅地揉了揉脖子,看上去对劳伦斯的艰辛毫不在意。
“啊…我是说,它还不错,如果能修缮一下会更好。”
当然,劳伦斯并不这么想。假如这辆马车的座位上没有坐垫,劳伦斯更愿意相信它就是辆载货马车。车厢顶甚至只盖了一层帆布!好吧…或许在悠闲的童年时光,在湿热的夏夜里,躺在这样的马车上凝视满天繁星是不错的选择。但现在劳伦斯在发抖,为了保暖,他把身子蜷成一团,可惜收效甚微。无论他在心中怎么抱怨,夜风都无孔不入。如果说在这样令人沮丧的情况下还有什么值得欣慰的事,也只有卡琳在和他一起忍受寒冷这件事了。
“没必要用这种违心的赞美来讨好我,况且我也不喜欢谎言。”卡琳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讽刺,“受不了的话你可以一直咒骂它,或者回家吃奶。我猜后者更适合你——作为贵族子嗣,你肯定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落得如此不堪。告诉你一点常识吧,亚当小子,通过家族背景成为骑士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参军,吃块又干又硬的黑面包,抱着武器,缩在臭烘烘的盔甲里,没有毯子和篝火,在野外提心吊胆的小憩,等着敌人来宰了你才是最常见的情况。我敢打赌那些不愿得罪你家族的骑士长和征兵官,永远都不会和你说这些。”
“确实,可能是我之前的生活太安逸了吧。”劳伦斯苦笑着附和道。
“自由之城也有不少人认为只要成为监管者就能一辈子吃喝不愁。比起那些谩骂我信口开河的娘娘腔,你至少能认清现实。这也是为什么我会选择你做副手的原因。”卡琳的语气缓和了不少,至少不再那么辛辣,“不过别担心,监管者的日常工作很轻松,只要小心点就不会死。”
“好吧,我该为此感到高兴吗?”
“不然呢?哭丧着脸对那些横死的倒霉蛋抱怨你的生活有多糟糕?”卡琳突然严肃地说道:“别做梦了,你游手好闲的好日子到头了。从明天开始,我会训练你的力量和战斗技巧,保证你在下周就脱胎换骨。”
“您为什么不找佣兵来当助手呢?他们的战斗经验可比我要丰富多了。”
“佣兵是靠不住的,他们根本没有忠诚的概念。我不喜欢佣兵,公爵更不喜欢。一群局势不利就跳反,欠薪就哗变的*,他们和娼馆*女一样,就连对顾客露出笑容都要收费…而且,像那种傲慢、自以为是的家伙命都不会很长。但你不同,懂得敬畏会让你长寿。技巧可以练习,力量可以锻炼,只要你活得够久,所谓的经验也会变得唾手可得。”
“实话说我对自己能否达到您的要求心存疑虑。”劳伦斯耸了耸肩,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懂你的意思。谨慎是可贵的品质,但怯懦不是。”卡琳轻蔑地笑了笑,说道:“我无意与你辩论,现在我给你选择的机会——要么老老实实为我工作,要么现在就滚蛋。”
“我愿意体验新生活,非常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唔,非常好。”卡琳对劳伦斯的回答并不意外,她眯着眼看了看外边的街道说道:“我们马上就到了,记得打起精神、挺直腰杆,公爵不喜欢垂头丧气的年轻人,哪怕他现在有点萎靡。”
“萎靡?”劳伦斯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问道:“怎么会?据我所知奥兰多公爵可是…”
“兰斯第一骑士?恶魔屠夫?人魔大战中逆转战局的军神?确实,你们这代年轻人都是听他的传说长大的,这么想也无可厚非。”卡琳眼中浮现出一抹沉重而复杂的神采,“他年轻时的确获得了许多令人瞠目结舌的功绩,但他老了。你不能指望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像年轻时一样朝气蓬勃。”
劳伦斯从卡琳的眼中察觉到了异样,似乎她与公爵并非单纯的上下级关系。
难道她是公爵的情人?或者说曾经是?劳伦斯犹豫了一下,问道:“据您所知,公爵是个怎样的人呢?”
卡琳凝视着日落的方向沉默了,她的食指轻轻地敲击着大腿,半晌后才含糊地说道:“他不是最忠诚的,也不是最虔诚的,但他的勇猛无人能敌。他曾救过我,很久以前,那时他还是个立志行侠四方的英俊青年。现在的他在自由之城苟且的活着,每天喝着价值四个金币的上好白兰地,永远丧失了技艺和无畏的精神。”
劳伦斯花了好一会功夫才从卡琳的评价中分析出些许关键信息。看他似乎在思索什么,卡琳便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失望吗?”
“也许吧,毕竟我从小到大都在听他的故事。那些伟大的胜利、传奇的事迹,我甚至现在还能详细复述出大部分记录。”
“你在说谎。”卡琳瞥了劳伦斯一眼,她的语气表明这并非疑问句,而是单纯的、平淡的评价。
“不,我确实记得…”劳伦斯有些诧异地舔了舔嘴唇。这具身体的前任主人确实是奥兰多公爵的忠实粉丝,以至于劳伦斯并不需要刻意回忆什么,公爵高大威严的英雄形象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脑海中。
“你在说谎。”卡琳重复道:“如果你记性不错的话就应该还记得,我说过我不喜欢谎言,因为我有分辨谎言的特殊能力。知道吗?神职人员并不都是热诚的白痴,比如我就是个例外。想知道欺骗过我的人有什么下场吗?他们会痛哭流涕,拖着半截肠子跪在我面前亲吻我的鞋子,请求我仁慈地赐予他们死亡。所以不要试图骗我,你不会想知道我有多少种办法让人生不如死的。”
劳伦斯只感觉汗毛倒竖,身体僵硬。他并不认为能轻描淡写说出如此可怕情景的人会有开玩笑的恶趣味。
“对不起,我…我很了解公爵的事迹,但并不是从小到大都在听他的故事。”劳伦斯斟酌了好一会,才完整地说完这句话。
“嗯,是实话。”卡琳突然笑了起来,有些生硬的谐谑道:“行了,放松点,我又没有拷问他人隐私的癖好,只是觉得你像个无知的孩子一样,想逗逗你而已。别害怕,只要你认真工作,我怎么可能对你做什么糟糕的事呢。”
哪个正常人会开这种玩笑?劳伦斯僵硬地笑了笑,在心中暗骂。
马车渐渐减速,在一座守卫众多的灰色小型城堡前停了下来。卡琳也正经起来,整理了一下胸前的饰物,又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扭头对劳伦斯严肃地说道:“跟紧我,别和任何人搭话,也别做任何危险举动,否则我不保证你能见到明天的太阳,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