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白真走出房间,回到了楼下继续与师兄饮酒叙旧。
百家争鸣的热闹氛围仍在继续,偶尔也有学子来到讲台前向李夫子或太师请教,二人也都耐心解答。
子显仍最是热情,但上去了问的更多的依然是那故事里的内容,与之相关的一些学术理论,她却少有再问。
范远、榑景明、风听雨、罗沉、屈杉、芈筠等人则皆未有与其他人“争鸣”,要么只被淹没在人群中、被这份热闹所震撼,要么只是静观着一切、对辩论的兴趣不大。
整场讲学会及百家争鸣一直持续到了傍晚酉时才终于散去。
……
仍是当日,入夜戌时。
城西,戒备森严的幕府城最深处,一间只几丈方圆的小阁内,此时是灯火通明。
房中央摆了座巨大的沙盘,上边极为仿真的塑出了以寅城为中心,包含整个乐国及周围炎、宣、未三国及王畿部分疆域在内的地形界域。
起伏交错的山脉沟谷,稀疏的河流湖泊,密密麻麻的城池、关卡、长城、烽火台及营寨位置,都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就仿佛飞上万丈高空,透过云层所俯视到的景象一般。
此时,寅侯正两手撑着沙盘边缘而立,注视着沙盘,神情是万分凝重…
当他转回身去,挂在墙上的则是张与沙盘所呈疆域相对应的巨幅地图,依然是以寅城为中心。
此刻房中,除他外还有一人,是名密须黑白相间的中年男子,披坚执锐,腰配令剑,正是他唯一的副将。
沉思许久后,寅侯终于看向副将开了口。
“老苏。”
寅侯问道,“太师和李夫子何时离开?”
副将“老苏”抱拳应道:“回军侯,半个时辰前,末将已亲自安排护送他们离开了。”
“这么快?好…”
寅侯抚须、两眼微眯道,“去找一张天下全图来,把这张换了吧。”
“遵命。”
苏将军应罢,遂快步出了房间。
不久,便抱了一卷地图回来,置换过地图后,此时挂在墙上呈现二人眼前的,便是整个浩瀚广袤的黎王朝江山了。
七国领土时有变换,地图是需随时更新,如今这张便是最新的。
图上,乐国的地盘已被挤压到了极西,在七国当中极不起眼,不仅小过许多其它国家,甚至还有超过大半的沙漠干旱地带…
“任重道远啊…”
凝视地图一阵后,寅侯是长叹了声出来。
“军侯。”
苏将军开口问道,“今日太师他如何说?”
“白真…”
寅侯想起此事、不禁更是蹙眉,“此人确实有才,但已是决死了心只效忠天子,我等即便留得下他的人,也留不到他的心,更何况…人也留不到。不过,他最后赠了本侯三十二字,倒令本侯是印象深刻。”
苏将军遂问:“哪三十二字?”
“严明军纪,巩固军心。南联未墨,东抵炎宣。缓图东进,远交近攻。尊奉天子,遂可称霸。”
寅侯至此便已然熟记于心,“说得比较宽泛,但…似乎又已足够清晰,至少…已给本侯指明了方向。老苏,你怎么看?”
“前八字不必挂心,军侯已完成得十分出色。”
苏将军遂抱拳答道,“东与炎宣二国,太师用字是‘抵’而非‘攻’,应是意在我等不应主动进拓,而以抵抗为主。”
“南联未墨,所指当然是未国与墨家。”
“照未国位置与地形来看,与我乐国联合、共讨宣国,便是发展国力的最佳决策。而这点,军侯与未国也早已想到、达成共识了。”
“但是墨家…”
苏将军眉头微蹙道,“墨家总院位于乐国,这本是墨家祖师赐予乐国的优势,但军侯没有把握住,将之发挥运用,军侯应当自省。十日前便已有墨家弟子主动来投靠军侯,末将观他们着实是有一定才学,兵法韬略、攻守城术、机关术无一不通。如能得墨家相助,乐国外出扩张之实力,必将大有提升!”
“老苏…你忘了吗?”
寅侯答道,“墨家向来不支持扩张,那日那小妮子前来,想推行的也是她的‘治民术’。如非大兵压境、有敌国恃强凌弱,欺我乐国,墨家是不会出手的。”
“军侯此言差矣。”
苏将军摇头道,“墨家战术虽强调防守,但我等是可以学用后灵活转换的,同是伤敌至上,若转守为攻,必将威力无穷。太师既然提出,定有其道理,军侯应设法遵从。不过…”
寅侯疑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末将担忧,十日前之事,军侯恐已招惹了墨家。”
苏将军答曰,“如欲再找墨家,怕是需得军侯稍做一些牺牲,趁墨家学子们尚未离开,军侯最好亲自登门致歉,如此或可挽回些许墨家心意,招到墨家力量为我所用。”
“这你不必担心。”
寅侯应道,“若为区区墨家便要如此折本侯颜面,那第一句的‘军心’也就不必提了。如必须采用墨家才是唯一出路,那本侯自然还有后招,这一后招…也可算是祖先所赐,可保墨家定能为我所用。至于是什么招,则是秘密,你就不必问了。”
苏将军抱拳应道:“军侯英明。”
寅侯继续又问:“那剩下半片呢,你如何看?”
“缓图东进,便是示意军侯不可急于扩张,这与‘东抵炎宣’算是一个意思。”
“远交近攻,军侯也已明白,且也正常年施展、无须赘述。”
“而最后两句…”
苏将军答曰,“末将以为,太师以他立场所出此言,自是为了保全黎王室。但也算是保我乐国一分安全,不动黎王室,便是令六国少了一个攻我乐国的战争借口,是故,自然也算在理。”
“…嗯,好。”
听得属下副将一番分析,寅侯心中顿时清晰、明朗了许多。
“既如此…那就事不宜迟了。”
寅侯说着、眼中已是稍微目露凶光,“如你所说,本侯必须在墨家学子们离开前,将他们留在军中。而这…就不是和和气气登门拜访,可以做到的了…”
说罢,手已缓缓移到了腰间佩剑上。
“军侯!这是?”
苏将军见状却是大惊,“军侯既有后招控制墨家,又何须急于此时?太师有言,我等不可急于扩张。倘若此时招惹了墨家,墨家告到王上处,军侯还该如何治军?”
“老苏啊,老苏…”
寅侯眉头紧锁、眼神锐利,“你是跟着我父侯从军过来的,这么多年,你应该清楚得很才对呀。”
苏将军不解:“清…清楚什么?”
“你…也是我父侯老将了,我信得过你忠心,与你说也无妨吧。”
寅侯解答道,“你应该知道…我等这个位置,临蓟那帮家伙是永远不会安心的。向他们要些什么,从来没个回信,十次要不到一二次。不过…设身处地一想也能明白,除非迁都到此,或是收回兵权,否则…任由此城自治,即便我是乐王,我也不会安心。”
“所以,本侯…或者说其实历代寅侯,应是早已构想、谋划过无数遍了。”
“既不可急于扩张,又必须寻求发展、强兵强国,那么…再困守于此地,被临蓟不断拖慢步伐,便是绝无可能。”
“若是乐国需要东出,就必须迁都,迁都到寅城来。”
“而这样做的下场、抑或说是前提,便是要将乐国…改作寅国!”
寅侯严肃道,“老苏,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军侯!”
话音落罢,苏将军已被军侯的狂言与野望震慑到了。
“速速随我去军营。”
寅侯没有解释更多、而是继续说道,“墨家此次来了约有四五十人,我记得他们还带有机关,不可轻敌。如需确保万无一失,至少需点出二百精兵方可,走!”
“是。”
苏将军抱拳应罢,遂紧随军侯身后,快步先后出了小阁去。
……
不久,城东,范奶奶宅前。
叩叩叩——
“来了!”
木板门被从外边敲响,片刻,便见范远快步从屋里走出,来到院中,抬开门闩,吱呀一声开了门。
门外,罗大哥正牵马而立,全身装束齐备,看似是要离开了。
“罗大哥!”
范远见状是讶异、露出惊喜的笑,“你怎知我们住这里的?还有你这装束,你这是…要走了吗?”
“李夫子讲学已罢,我确已本打算要走了。”
罗沉却是眉头紧锁、丝毫也不像要告别的样子,“不过现在出了点事…计划有变,我必须多留一阵,而且也必须来通知你们了。”
范远顿时疑虑:“出什么事了?”
“还记得风荷鹿庄之事吗?”
罗沉严肃道,“与之前一样,我又收到风声,墨家今夜将有危险!现在他们需要你们的帮助,范远,你与你师兄即刻赶过去吧!”
“什么?!”
范远听得大惊,当即转身要回屋里叫师兄出来…
然就在这时,罗大哥又叫住了他。
“等等!”
罗沉叮嘱道,“记得带上红玉玦!时间紧迫,莫问为什么,信我,带上就对了!而且要挂出来,就系在腰上!”
“这…好。”
范远尚疑虑不解着,飞速思索片刻,又被罗大哥催了一下惊醒。于是也只得先应下,而后继续急忙奔回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