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柄长杆双刃斧压制住右肩、趴倒在地,“寅侯”邘意在五十余众人的围观与等待下,用啃破的指尖写完了一纸准许风氏商队获取货款的血书手令。
风听雨一把将血书夺过、正欲检查时,一旁的斧执事则是走上前、递来了一件小物什。
“呐。”
风听雨接过物什,正嘬着指头止血的寅侯、此时也抬眼注目,却是瞬间认出、瞠目惊怒起来:“你!你怎会有本侯的将印?!”
“能跟踪你一整天…取你一个将印,能有何难?这你也稀得问?”
斧执事则是瞥向地上的寅侯、一副嫌弃无比的神情答说道,“你放心,我们既然留你有用,你这小方印,过了今晚自然给你放回去。”
“这…”
自从现身“自报家门”了起,这个斧执事便似乎是一字一句间、从不曾将他这个乐国最高军侯放在眼里过。
这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他背后的铉影阁果真有如此强大力量?
什么样的武林组织,能与一整个有数百万人口的国家为敌?
“多谢。”
风听雨在地上给寅侯血书按下了将印后,便站起身来,仰天望月,闭目良久,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出来,看向斧执事,归还了将印、言声道谢。
“不必言谢。”
斧执事接过将印、平静应道,“今日风氏欠了铉影阁的人情,铉影阁将来…会设法找补回来的。”
“这…好的。”
风听雨对此番答复虽听得稍许意外,但细思片刻,又并未再觉得有多难堪。只当是这回,风氏终于交下了一个足够强大的江湖势力,这个铉影阁连寅侯的性命也能玩弄于鼓掌之间,那么在郤氏和瑶光楼下保住他们风氏,想必也并不会有多难了。
“无需耽搁,立刻便行动吧。”
斧执事继续指点道,“现在回城去叫醒商队诸位起身,而后带着血书直接去幕府城取钱,取了钱后,连夜出城赶路。脚程快的话,天亮前可以进入宣国。”
“好。”
风听雨点头应过后,便收起血书、转看向了周围众人。
十日前,虽不曾料到有今日这一幕,更完全料不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但她事到如今、亦终归算是讨到了这笔尾款。
既如此,也就该是时候同寅城、乃至是整个乐国告别了。
“二位道长,子显姑娘。”
风听雨看向众人,恭敬大行了一揖,“屈兄,芈姑娘,还有墨家的诸位,风听雨,在此拜别!日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会!”
“再会!”
众人回想起各自与这位风氏小姐共同经历的、以及此时此刻她独身一人所肩负的一切,不免也五味杂陈、感怀万千,纷纷回礼拜别。
随后,风听雨即动身离开现场,疾步赶回了寅城方向去。
是时,现场还余范远、榑景明、子显、斧执事、屈杉、芈筠及一众墨家弟子,仍是五十余人围着那寅侯。
“好了,下一个。”
斧执事言毕、再看向了屈杉去,然这回的屈杉却仍是踌躇着,又转看向二位道长,似是又想礼让一次。
一旁芈筠见状,未待兄长开口,便自行抢上去、蹲伏在了寅侯面前。
“邘意。”
虽看样子像是放低了身姿、实则却只是为了更尽量压低声响而已,此刻芈筠对这寅侯的态度,比之适才的风听雨是还要冷漠许多,“你需知道,我们墨家是肯定不会与你这战争狂人合作的,过了今晚,就更不可能。既如此,我们之间也就该撇清关系了。但在此之前,你还需要回答一个问题。在你肯回答之前,我等不会请斧执事将他斧子移开,你应该明白吧?”
寅侯疑惑:“什么?”
芈筠还未往下说出,却是先转回头看了看在场其余的、非是墨家弟子的那几人去,两眼微眯起来。
“诸位。”
斧执事立即明白了芈筠意思,当即对范远、榑景明与子显三人挥手示意说道,“芈姑娘接下来要与寅侯讨教些与他们墨家有关的私事机要,不宜为外人所知,诸位就请先随我回避吧。”
“麻烦了。”
屈杉此时也懂了妹妹之意,记起此事,遂向三人礼请。
“噢。”
范、榑、子三人应罢,遂与斧执事一道从五十余人围中走出,一直远离到了百步开外去。
……
“斧执事他今日跟踪你时,在你幕府听到…你向你副将承认了一句,你有一‘祖先所赐’的后招,可保我墨家为你所用。”
芈筠当着众师弟妹们的面说了出来,“我们有些好奇,这能制得住我们墨家的神奇招数是什么,你不妨…就趁现在解释看看?”
“什么…你们!”
寅侯此时反应,立即暴露了他的确说过这话的事实。
面对着听到机要原委后、转瞬也已变得汹汹怒意起来了的墨家其余众弟子们,此时的他已是再也伪装、推脱不得…
“我…”
寅侯思虑片刻,却是抬看向芈筠冷嗤道,“小妞,此事…如今整个墨家只一人知晓,尔等只有回了总院去才能求证。既然尔等皆不知,难道就不怕…本侯胡乱编造一个出来,先搪塞过今晚,事后再真正使出这招来,牢牢制住尔等,使尔动弹不得?再无回旋?呵呵…”
“…你!”
“不必说笑,寅侯。”
芈筠听得起身、正欲气急,站她身后的哥哥屈杉则是走上了前,居高临下、气势傲然,替妹妹解答了说道,“能管得住这几十万大军,你也不是什么怯懦货色。你所谓的这招倘真有这般神奇,奇到我墨家甚至没有回旋、抵御之余地的话,你当是不至于‘不敢’当我们面说出的。”
“你毕竟,还算是个有野心的军侯。”
屈杉此时回答是一如今日寅侯最后控制住太师心思一般,同样命中并激化了他寅侯的心性,“倘能用上阳谋,凭实力堂堂正正的击败对手,一力降十会,在你心里,也远比玩什么卑劣的阴谋诡计…要有意义得多吧?”
“呵…激将法。”
寅侯虽是看了出来,却也心甘情愿的踩了进去。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后,长舒出来,冷冷盯向了眼前兄妹二人去。
“行啊,就告诉你们吧。”
“屈杉,正如你所说,此计…尔墨家是没有回旋和抵御余地的,呵呵。不过…既是祖先所赐,那此事…就还得从祖先的年代说起。”
寅侯当着众墨家弟子面、终于开始解释了起来。
五十余众人此刻皆团团围着他,各皆神情凝重的倾听着,不敢漏听接下来的任何一个细节。
“约莫是…五百多年前,尔墨家初创伊始。”
“彼时天下,尚没有黎王朝,更不存在什么七大诸侯国,各地皆是一片纷争战乱、烽火狼烟,连年不休。”
“墨家创派祖师‘墨夫子’辞世未久,墨家内部上下也陷入动乱、各大弟子皆在为墨家未来方向而迷茫且争执不休之时,有位巨子高徒,带着件游历天下时所得的奇物,回到了墨家。”
“此物是由他动用巧手妙思,从一处火山中取得。是块枕头大小、却重有千斤的奇石,被他取名作‘冥无火山石’。”
“当他以此石代替木柴与火炭,添入墨家工厂的炉灶中时,却有了一番非凡收获:”
“此石燃烧起来…竟远胜寻常木炭!其间所生之火气,无穷无尽!一块枕头大小的火山石,不论历经多久,昼夜不息的燃烧,皆是毫发无损!”
“因而,此石便被供为‘墨家灵石’。”
寅侯描述着此事、说得在场众位从未听过此事的墨家弟子们是皆露出了疑虑的神情,“有了灵石所提供的无尽火气,墨家工厂的产能成倍翻增,而墨家…也因此‘找到’了自己的方向。锻铸兵甲、冶炼矿材、建造器械,皆只凭一块小石头,便完全替代了以往工厂运作的巨量消耗…”
“很快,墨家发展成当时天下最强的一股力量。”
“接着,彼时墨家,逐渐也开始从起初的主持正义,到肆意的以暴制暴,到自恃霸权,再到开始攻城略地、扩张地盘…要说那段日子,可是没有什么‘百家争鸣’的。只有墨家是唯一的显学,凡不学墨家者,皆是异端、皆是偏门。”
众墨家弟子听得愈发难以置信,但并未有人开口打断他。
“后来,墨家的霸权统治,终于遭到了全天下的敌视与围攻。”
寅侯继续解释道,“墨家再强,也难与全天下为敌,更有据说当时是有隐世的仙人出手,才最终制止了墨家把天下奴役。总之,墨家最终丢了所有地盘,退回了尔等如今所在的那处‘总院’的山沟沟里,之后的几百年,尔等便就这么过来了,再未对外扩张过。”
“这…”
遂是,只见一众墨家弟子中,却是那个起初最是气急的芈筠、最先神色大变,换做了副讶异无比的表情。
“阿筠,怎么了?”
“师姐!”
屈杉及一众墨家弟子纷纷询问过来。
“这家伙所说…不是编造。”
在寅侯一脸得意的冷笑中,芈筠当着众人的面答了出来道,“‘墨家灵石’之事,我确实曾在总院书阁里读到!我还曾向巨子求问过!可是…墨家几百年前得到时,是用它来扩张,书里却…不是这么写的。”
“呵,随便想想即知了。”
寅侯冷嗤了声答道,“墨家岂会把此等‘家丑’记载留给后世徒子?当然是粉饰掉了。”
“阿筠,书里如何说的?”
屈杉看向妹妹、严肃问道,一众墨家弟子也与此同时纷纷向她注视了去。
“书里…”
芈筠此时的神情终于是有些难堪,“书里说,巨子察觉到此物所将带来的危机与隐患,恐驾驭不住,便将灵石…永远禁锢在了墨家禁地。并且也自此留下诫训,墨家永不可以此对外扩张,且不到覆灭之时,亦绝不可取用灵石…”
“大谬也!”
寅侯大笑一声、打断了芈筠话语,同时也引来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你们墨家根本就没有什么禁地!即便有,灵石也不在里边!”
“你怎知道?!”
芈筠当即伸手指着他厉喝道,“对呀,我等还没问过,此等放在墨家也是少有人提、甚至少有人知的陈年旧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废话,墨家既是被打服的,又岂能继续保管那灵石?”
寅侯继续道,“当时是,灵石被围攻墨家的军队取出,并从墨家及围攻大军中选出了三人后,由此三人自行出发,带到了天下间一个隐秘地方,永远埋藏了起来。”
“三人画下了前往埋藏地的竹简地图后,拆做三份,各执一份、回到了住处。随后,又出于保密,各自选定了一位继承人后,便立即赴刑就戮,自己先带着秘密下黄泉了!”
“至于本侯为何会得知…这便是光阴流转,五百余年过去…”
寅侯说到此处、终于冷笑了起来道,“现如今…三支传承者其中一支,便是本侯!三分之一的灵石竹简图,就在本侯手上!——”
“什么?!”
“这!”
在场墨家五十余人闻罢,登时皆震惊不已…
“邘意,你所说…可当真?”
屈杉最先追问道,“你的招数,莫非便是这个?掌握着三分之一的竹简图,据此…就足以威胁我墨家,保准为你所用?”
“哦?可当真?”
寅侯故作姿态的冷笑着答道,“杀了本侯吧,尔便永远别再想知道灵石在哪。留着本侯吧,如不与本侯合作,尔也穷尽毕生都难找到。这…可真是让人纠结呀,是吧?”
“哼…笑话。”
芈筠尽量平复着心中震愕,喘着粗重的呼吸俯视着寅侯道,“一枚灵石而已,纵使找不到又能如何?即便你所言往事尽数为真,那我墨家既已永不再扩张,又何须再要强行留下一个隐患?既然它已遗失,就让它继续遗失,又能如何?我墨家重要的一直是精神与思想,从来不是什么足以与天下为敌的兵力亦或是什么烧不完的火气…”
“哟哟哟,岂有如此简单,芈姑娘?”
寅侯当即连连啧叹起来、打断了芈筠笑道,“本侯当然知道尔等可能不会上钩,不会再中一次诱惑,多半没那么想要了!”
“本侯要用来威胁尔等的重点在于,若是轮到本侯…想要这灵石了呢?”
“若是本侯派人动身,在尔等之前取到了呢?”
寅侯终于是接连抛出了几句足以震慑到一众墨家子弟们的话语,“要知道,本侯手上有的可不只三分之一的竹简呀,要说另外两支传承者都分别在哪,甚至具体到在何人手上,本侯…可是也一清二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