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身打造一个功劳?”
陈头铁和程雷响大吃一惊。
“对。”
裴元看着两人一字一顿道,“我于乱军中击伤霸州贼首刘七,夺下他的宝刀,这个功劳怎么样?”
陈头铁和程雷响都听麻了。
这个裴百户的底线到底是多么丧心病狂。
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程雷响甚至还愣愣的问了一句,“这不是刘七爷好心送你的礼物吗?”
裴元重新强调了一句,“我和程雷响于乱军中击伤霸州贼首刘七,夺下他的宝刀,这个功劳怎么样?”
程雷响立刻不吭声了。
陈头铁听了这话,就像是屁股底下沾了什么一样,来回扭着。
裴元看着两人笑了笑,又说道,“我和你们两个家伙于乱军中击伤霸州贼首刘七,夺下了他的宝刀……”
说到这里顿了顿,下巴向对面的两人抬了下,“这個功劳怎么样?”
陈头铁咽了下口水,“这、这不是虚报战功吗?”
裴元不答这话,认真说道,“你们两个要是愿意掺和,咱们就商量商量。看看怎么把假的变成真的,事后还能不给自己惹麻烦。”
两人低着头纠结了一会儿,陈头铁小心的说道,“要不咱就试试?”
裴元看向程雷响。
程雷响干咽了下喉咙,反倒比陈头铁果断,“反正白捡的功劳,不拿白不拿。”
裴元看着两人,慢慢道,“行。”
接着目光盯着二人说道,“但是我把丑话说到前面,干了这一票,咱们三个可就彻底绑在一起了。老子要是被人卖了,谁他妈也别想活。”
陈头铁和程雷响都是一凛,知道裴百户这是借机让两人交投名状了。
他们不敢犹豫,直接说道,“大人放心,这件事卑职到死也不会说出半个字去!”
裴元看了看两人,也不答话。
先打开“债务清算系统”定位到了债主刘七,见他压根没有出城,心中觉得这件事有七八成的把握。
只要编制出足够的信息茧房,裴元哪怕不再和刘七照面,也能把一场虚构的战斗变成真的。
——比如说后世著名的超时空红衣大炮事件。
袁崇焕凭借超时空红衣大炮,就能一炮打死七个月后的努尔哈赤。
中间努尔哈赤还乐呵的过了自己六十八岁的生日,又活蹦乱跳的亲征蒙古喀尔喀,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真是可悲。
裴元要做的,就是伪造交错的凭据和信息,制造一场只存在于公文和情报来往中的大战。
要做成这件事,收益极大,风险也极大。
裴元思索着开口道,“孤证不立,咱们要想把事情做成铁打的功劳,还得找点有分量的人参与进来!咱们官职卑微,就凭这把刀,只怕根本没人搭理我们。”
听到要再找别人,陈头铁心中有些不甘心,试探着问道,“那,那不就分功了吗?再说,万一别人要黑吃黑,贪了这个功劳怎么办?”
裴元显然已经有了主意。
他从桌上的筷子桶中拿出一支竹筷,用力把它掰成一截一截的,摆在桌子上。
然后才对两人说道,“咱们把整件事看作这个筷子。”
拿起筷子头对两人示意了下,“这是我们想要功劳。”
随后指了指那些一截截的筷子,“这是我想让他们参与其中的环节。”
“我们把整件事,分成一截截的独立事件。如此一来,他们既能参与整件事的一部分,成为我们的旁证,又不会参与整个事件,影响我们的结果。”
程雷响想了一会儿,疑惑道,“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每一个参与的人都有资格来抢夺我们的功劳了?那咱们不是白忙了吗?”
裴元笑了,这就是他设计里最巧妙的环节。
他伸出手,把桌子上掰开的那条筷子搅乱,然后笑道,“如果,这样呢?”
见两人一脸的懵逼,裴元也不深解释,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情。
“之前我就断言,霸州叛军一定会进攻济宁,他们回转河北的动作,应该是迷惑朝廷的虚招。”
“如今刘七出现在济宁城内,这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恐怕霸州叛军很快就会展露獠牙。”
两人闻言都巴结道,“大人果然见识过人。”
裴元不理会这二人的恭维,眼珠在两人身上来回盯着,“那依你们看,济宁城能守住吗?”
陈头铁立刻大摇其头,“济宁左卫在霸州叛军的攻击下,几乎一夜就丢了临清。济宁卫和济宁左卫的战力相当,肯定也没戏。曹濮兵备道的兵马要是听说济宁要开打,恐怕半路都得逃回去。”
程雷响也附和道,“大运河穿城而过,沿河两侧尽是繁华所在,根本守无可守。一旦霸州叛军打过来,只要放船往下冲,济宁城可以说的上一鼓而下。”
接着,程雷响也忘了江湖义气,又提了一句,“如今济宁城南的大湖中正有上千漕船在此中转,要是那些漕船出了什么意外,恐怕守城官军的士气立刻就会土崩瓦解。刘七爷这次入城,怕不是为了这个?”
裴元也不管这两人的话有多少靠谱的地方,眼珠打量着两人,“很好,咱们达成了第一个一致,这个济宁城已经守不住了,败局就在眼前。”
接着裴元又问道,“既然如此,一旦济宁城破,上千漕船被焚毁,谁会为此负责?”
陈头铁对官面的事情更了解一些,当即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河道总督肯定是第一个。都察院右都御史王鼎今年刚刚上任,内阁用他就是为了让他出督河道的,如今兼职河道总督才不到三个月,算他倒霉。”
裴元得知此事心中更有谱了,接着话题说道,“他才做了三个月右都御史、河道总督,只要济宁城破,一切就会化为乌有,你说他会不会甘心?”
接着,自问自答道,“肯定不会甘心。所以只要我们抛出诱饵,他就会一定会咬住,当做救命的稻草。”
接着裴元问道,“次要责任在谁?”
陈头铁只得继续说道,“济宁卫指挥使侯恭和济宁知州范弼,这两人守土有责,丢了济宁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裴元又问道,“然后呢?”
陈头铁想了半天,“曹濮兵备道的郑度或许会有牵连。河道总督已经给了他协防的命令。郑度不管怎么做,只要济宁城丢了,河道总督都会死咬他。因为这是河道总督为挽回局面,唯一做出过的努力。”
“再就是总督军务的谷大用,他既然领了总督军务的官职,任何地方的失陷都是他的责任。不过,他不是直接责任方,最多是承受朝野的责难。面子上可能会很难看些,在喜爱武事的天子面前,也可能会失宠。”
裴元点头赞许道,“不错,以我来看,河道总督王鼎、济宁卫指挥使侯恭、济宁知州范弼还有曹濮兵备道的郑度,这四个人就是我们可以利用上的棋子。”
“济宁州一丢,大运河拦腰而断。他们四个一定会绞尽脑汁,抓住每一根能救命的稻草。也就是说,他们有和我们一起联手作假的动机。”
裴元又把一截筷子,紧挨着代表三人功劳的筷子头放下,“这是谷大用。”
随即给两人解释了一下。
“谷大用不需要参与作假,因为我真的是谷大用一手保举的。在这件事里,谷大用丢的是面子,只要能给他弥补上面子,谷大用天然就会支持我。”
“如果济宁州被打破,但是谷大用举荐的人却能击伤贼首刘七,并且夺下他的宝刀,那么这个强烈的反差,就会对谷大用产生极大的好处。”
“因为主要责任是地方上的,谷大用本就是受牵连。若是他保举的人表现突出,朝野就不能用失察的帽子扣在他头上。我们双方的利益是一致的。”
两人听了裴元的分析,都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裴元默默看了桌面一会儿,将那散乱的四截筷子放在面前,“所以我们就要以锦衣卫的身份给这四个人发出情报,将他们放入这件事的环节中。”
“比如说,我们可以告诉河道总督,济宁知州发现了霸州贼首刘七要焚毁漕船的行动,正和锦衣卫联手捉拿,请求他的协助。”
“然后无论河道总督做什么反应,我们都可以在随后向河道总督致谢,告诉他击杀了贼人多少,击伤了刘七,夺下宝刀,然后逃亡的刘七被济宁卫设伏,又被杀伤多少。”
“虽然河道总督什么都没有做,但是在河道总督的世界中,他就和济宁知州以及济宁卫绑定了。三人共同构成了对刘七发现、围攻、设伏的一环。”
“而且有济宁知州和济宁卫的旁证,又有锦衣卫来使亲自证实此事,他可以信以为真的贪下这个功劳。”
裴元比出手势。
“四个人,我们只需要发出四组假情报,让某个人依次缺失在彼此的世界中,就会构成三人一组的四个环节。”
“比如曹濮兵备道的郑度的世界中,可能就是他在城外发现了霸州叛军的策应,打溃敌军后,通知了济宁府,然后河道总督协助锦衣卫了完成对刘七的围剿。”
“再比如济宁知州范弼的世界中,是他完成了对刘七的追缴,获得情报的来源则变成了河道总督,完成伏击的会变成曹濮兵备道的郑度。”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力证这份功劳,将功赎罪的欲望,又必须要依靠别人的旁证坐实功劳,这就形成了巧妙的博弈。”
两人听了有些糊涂,程雷响直愣愣的问道。
“可是,哪怕我们从中穿针引线,把这件虚构军功的事情坐实了,这些人也依然可以抢走咱们的功劳,咱们三个百户、小旗哪有资格去和他们争。”
裴元不由露出一个险恶的笑容。
“这就是我搅乱这些环节的原因。”
“只要我在济宁城破前挥出的绣春刀,砍在济宁城破后的刘七身上,这件事就根本说不清了。”
“如果参与环节的每个人都能证明发生了这件事,然后又彼此矛盾,混淆不清。结果会怎样?”
不等两人想明白,裴元就说道,“结果就是,这些向朝廷邀功的人,都会暴露他们谎报军功的嫌疑。”
两人继续懵逼,“可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裴元拍了拍那层层麻布包裹的长刀,意味深长的说道,“因为,我们有这个啊!”
“这是这个谎言体系中,唯一能拿出来的实打实的证据。”
裴元从那堆筷子段中拿出筷子头,一字一顿的盯着两人说道,“这将成为所有事情的锚点!”
“等他们报的功劳自相矛盾,无从解释的时候,就必须得先证明我们的功劳是真的。”
“因为只有证明了这件事是真的,才能旁证其他的事情是真的。”
裴元拍着刘七的宝刀,信心满满的说道,“所以,咱们的功劳可是实打实的。谁也别想昧着良心,把咱们撇到一边去。”
陈头铁和程雷响都有些无语。
作为一切谎言起点,你是怎么这样理直气壮的?
过了好一会儿,陈头铁有些讷讷道,“那咱们不就把他们都坑了吗?”
裴元和程雷响闻言都没吭声。
场面一时安静,裴元看着两人问,“就说干不干吧?”
两人闻言都不含糊,咬牙道,“富贵险中求,大人说什么,兄弟们就做什么!”
三人大吃一顿,将酒饱饮。
然后回原本落脚的地方将行李取了,跟着裴元重新换了住处。
裴元有显示债主位置的简略地图帮着定位,很轻易的就在窝藏刘七一行人的店舍附近,找了住宿的地方。
三人一边暗中观察着刘七等人的动向,一边打听着外面的情报。
随着城中的气氛越发紧张,很快就有消息传来。
霸州叛军在同西进的杨虎汇合后,向着京师方向佯动。原本判断霸州叛军会攻打济宁的谷大用大惊失色,赶紧让军队向北回师,防止叛军直扑京城。
谁料叛军沿途减兵增灶,利用抽调出的兵马,火速攻克了阳谷县和寿张县,将兵锋逼到了济宁卫的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