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赶来的澹台芳土,正乐滋滋的看着裴千户和人互殴,见到梁次摅喊人,发现势头有点不对,当即就要变身。
裴元岂会让这老家伙喧宾夺主,一看澹台芳土开始前摇,连忙摆手阻止。
接着大步上前,如提孩稚一般,将带头的护卫抓起,直接向临近的茶铺方向扔飞过去。
那些士子见那凶神恶煞的护卫摔落在眼前,身体不断地抽搐,不由激动的大叫道,“好!好!”
裴元想趁机再喊两句,但是被这些人一打岔,有点忘词。
梁次摅却有点麻了,他刚才和裴元打的有来有回的,还指望靠群殴扳回一城,现在看这架势,对面反倒越打越勇。
梁次摅虽然恶名昭彰,却不是傻的,眼看要吃亏,一边喊着让随从上去阻拦,一边转身就要逃窜。
裴元哪能让他这么容易逃走,这可是他计划中重要的一环。
不管他裴元今天表现的再怎么勇猛,最后充其量,也不过是在场众人记忆中的一朵小水花而已。
想要让他们牢牢记住今天的印象,牢牢地记住裴千户为他们拼过命,最好的方式,就是设法让他们也参与进来。
让他们也成为这场群体性事件的一部分!
裴元要让他们这辈子,只要一想起“裴千户暴打梁次摅”,就能立刻骄傲的把胸膛挺出一个优美的曲线!
想要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首先要做的,就要是抓住朝会消息扩散前的宝贵时机,先把梁次摅这个boss开了。
其次,就是一定要拖到朝会的消息传到大慈恩寺。
让那些士人们紧绷憋屈的心情,找到宣泄的突破口。
所以,裴元要做的,岂止是打跑梁次摅这么简单。
见到梁次摅要开溜,裴元立刻如同凶猛冲撞的蛮牛一样向梁次摅奔去。
梁次摅手下的护卫战战兢兢的就要上前拦截,却被裴元声势所夺,脚下迟疑的慢了几分。
梁次摅听得背后动静不对,赶紧转身,不分青红皂白的一拳砸去。
裴元这会儿倒是表演性质居多,直接不闪不避,同样一拳向梁次摅打去。
两人的硕大拳头硬生生的在空中来了个对撞,梁次摅痛的大叫一声,身体后仰卸力。
裴元在追赶中占了优势,当即强忍疼痛,饿虎扑食一般,将梁次摅扑倒在地。
梁次摅拼命挣扎,起手就是裴元熟悉的死亡翻滚。
裴元一愣,一边用力控制梁次摅,一边甩手从腰间抽出系带,迅速的向他头上套去。
梁次摅一套死亡翻滚用出来,直接就掀翻了那个跑来惹事的猛人。
只是还不等他接上小连招,手脚并用的爬开,却忽然发现脖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套了一条系带,在他的翻滚之下缠了几圈,越勒越紧。
梁次摅下意识就觉得不妙,想要赶紧反向翻滚,把系带解开。
身上那猛人已经迅速的爬起身来,接着拽着那系带,猛力向前拖动。
那系带被发力一拽,立刻拉的梁次摅眼前发黑,一阵金星闪烁,他的双腿蹬踢着,双手用力的抓着那系带想要挣开。
裴元在满场的欢呼中,一手提着裤子,一手像是拖拽死狗一样,用力拖着脖子上缠了他腰带的梁次摅。
梁次摅憋得脸色通红,地上被他的靴子蹬的尘土翻飞。
裴元用力拖动了梁次摅几下,心下也有些沉不住气,怎么朝会的消息还没扩散过来。
就在裴元心中越来越没底,甚至打算谎报消息,强行鼓动士人们做成既成事实的时候。
忽然有人从远处欢喜的大喊道,“都察院右都御史王鼎被罢免了!天子圣明!要三司重审梁次摅案!”
这消息传来,那些四下围观的人,立刻都喧哗了起来。
要知道大慈恩寺外现在看热闹的,可不止是那些喜欢键政的士人们,还有本身就在官僚体系内的许多人。
这不但代表着一个大衙门的格局动荡,还代表了天子对梁次摅案的坚定态度!
王鼎在“梁次摅杀人案”中扮演的角色,早就人所共知。
王鼎在去年的时候,因为济宁陷落被撸掉了河道总督的官职,正是梁储的一力保举,才以洪钟年迈为由,让他留在了都察院,继续担任右都御史。
所以这次“梁次摅杀人案”,身为监管机构都察院的头子,王鼎都直接连脸都不要了,给朱厚照了个“情重律轻”的最终审查意见。
这可是维护朝廷纲纪的都察院啊!
居然踏马的居然告诉皇帝,我们不要讲法律,我们要讲感情。
如今天子要求三司重审梁次摅案,王鼎这个被视作梁储喉舌的右都御史,又被直接被罢免。
就算是政治嗅觉最迟钝的人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些士人们一时间激动的大喊大叫起来。
“陛下圣明啊!”
“陛下圣明啊!”
这也意味着,他们的抗争终于引来了天子的干涉,天子不会看着那些顶级豪强大鱼吃小鱼的!
也有不敢置信的人,激动又紧张的询问着来人细节。
那人连忙言简意赅的说着。
“陛下当廷下旨,恩荫梁次揭和梁宸乃是朝廷常例,与梁次摅案无关。而且还对主张严办的刑部郎中张大麟与大理寺卿张纶各有赏赐!”
这下大慈恩寺外的情绪更是热烈。
这让不少士人在恍惚间,有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裴元早就留心着周围的动静,见状赶紧松了松梁次摅脖子上的绳扣,给他回了点状态,然后大声呼喊道,“让狗贼梁次摅血债血偿!”
听到裴元的话,不少人也在情绪激荡下,激动地大叫道,“让狗贼梁次摅血债血偿!”
这些人本就为家族的生死存亡忧虑着,这些天梁次摅肆无忌惮的跑来威胁恐吓,更是让他们的心情压抑到了极点。
现在有天子的意志作为后盾,不少士子都觉得自己简直勇不可当,又见梁次摅如同死狗一样被人拖拽着以头抢地,立刻有人就站了出来。
最先出来的那人,原本打算对梁次摅亲唾弃面,指斥其非。但是架不住后面的人热血上脑,直接就过来给了死狗一样的梁次摅两脚。
这样也行?
这一下可就让其他人也跃跃欲试了。
见有更多的人拥簇上来对梁次摅拳打脚踢,一些挤在外围的人也对着空气挥舞着拳头,参与感十足的涨红了脸。
裴元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死死的制住努力挣扎着要爬起来的梁次摅,感觉自己猛地不行。
梁次摅憋得脸色发紫,双手在地上刨的指甲断裂手指流血,却只能窝囊的任那些士子上来乱打一通。
裴元一边留心着梁次摅不被人打死,一边又防止这家伙做困兽之斗。
等见到士子们的那股热情劲要过去了,裴元才大叫道,“且留他一条狗命,明正典刑!以示天下,公道不可欺!”
那些士子们这些天的压抑发泄了出去,理智回归之后,正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后续如何收场。
听到裴元这话,都跟着喊道,“说的好!说得好!”
裴元弄晕梁次摅,把鼻青脸肿的梁次摅扔在原地。
他旋即左右拱拱手,大步流星的离去。
众多举子们看着裴元的背影,哪里还在乎他锦衣卫的身份,心中都不由的感叹,“好一个壮士啊!古之急公好义之人,不过如此!”
等裴元脱离了大慈恩寺前众人的视线,终于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简单复盘一下,裴元这一波简直要赢麻了。
依靠着这个关键亮相,裴元终于洗掉了他身上最大的一个缺点。
那就是锦衣卫这个身份在士人中的负声望。
裴元不求来日能够和这些人把酒言欢,但只要被他们视作一个合作过的,并且未来还可以继续合作的人,那他就不算白忙了。
再说,这件事远远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朱厚照的表态虽然关键,但是梁储未必就会直接认输啊。
要知道在真正的历史中,右都御史王鼎的下台,只是这场政治较量的开始。
在长达一年的拉锯中,梁储的反扑,最后决定性的逆转了朱厚照的态度。
如今裴元已经自己下场了,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发生。
好在,梁储的反击也未必就是坏事。
裴元还需要这个强大的敌人,给那些小鱼们足够的危机感。
等到小鱼们感受到切肤之痛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想起今天的事情,将裴元视作他们强大的依靠。
梁储这个完美的敌人,补足了裴元最大的短板,让他终于可以加速的培植朝中的势力了。
在这场布局中,唯一吃亏的,大约就是宋总旗了。
之前裴元被算计了要打梁次摅,用了小太后几次后,还是得打梁次摅。
那小太后不是为大明宗室白白付出了?
裴元正胡思乱想着,云不闲已经带着亲卫追了上来,澹台芳土和司空碎也都跟着。
云不闲见裴元停下来,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赶紧忐忑的询问道,“千户,您、您没事吧?”
“嗯?”裴元看了云不闲一眼,似笑非笑的淡淡道,“能有什么事?”
云不闲心中一虚,尴尬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司空碎已经从围观的其他人那里打听过了梁次摅的身份,他的神情有些凝重,“千户,你打的那个是当朝大学士的儿子啊!”
裴元对司空碎这老滑头没多少客气,“做好你的事就行。”
澹台芳土顿时有些吹胡子瞪眼,司空碎倒是反应平平。
裴元在大慈恩寺装完逼就跑,倒不是因为怕事,主要是想让自己的高大形象再加工发酵一下。
等到在那些士人们在有参与的自我幻想中,重塑了裴元这个形象,裴元那时候才会再次出现。
至于霍韬和田赋那边,同样不急于一时。
霸州叛军还有几个月能折腾,距离下一个恩科也有充足的时间。
裴元看了澹台芳土和司空碎几眼,对他们说道,“上次咱们答应智化寺的那些僧人,要给他们重新安置寺庙的事情,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司空碎闻言答道,“已经摸好底了,若是他们愿意让砧基道人进驻,并且让出主持的位置,那就一切作罢。若是他们不肯,咱么可以随时拿人。”
裴元听了又问道,“那些寺庙背后的靠山呢?打听清楚了吗?”
司空碎答道,“有些攀扯到大寺,有些和六部的官员有些往来。”
裴元听了犹豫了下。
别看他现在把砧基道人在各寺庙的利益收归到了千户所,但是正经的饷银还是要户部拨出来的,平时在京中做事也少不得一些职能部门的配合。
关键是根据官官相护的原则,若是裴元主动去挑战已经成型的秩序,面对的可能是一个体系的对抗。
裴元本以为,大明官场是个一脚踩下去就拔不出来的腐烂的泥潭,没想到处处都蔓延着那腐烂的泥潭。
他想了想对司空碎道,“不管他们,要在最快的时间把问题解决掉。”
司空碎提醒道,“北京城可有大大小小千余家寺庙,就怕其他寺庙兔死狐悲,生出警惕。”
裴元听了立刻想起了今天聚集在大慈恩寺那边的士人们。
他们对待自己,会不会像是对待另一个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梁次摅?!
裴元狠狠地咬牙,继续道,“不管他们,按老子说的做!”
真要把老子逼得无路可走了,大不了以后放出玄都境万寿帝君,老子直接灭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