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心急火燎的直接去寻田赋,远远地便看到田赋宅外有锦衣卫在警戒。
陈头铁一马当先,带人上前呵斥道,“镇邪千户所裴千户到了,都出来迎接!”
一边说着,一边推搡开门口戒卫的锦衣卫,带人夺下院门。
那些南京来的锦衣卫,有不少是在淮安见过裴元的,他们当然不敢反抗千户所的二把手,没做抵抗的便被隔离到了外围。
裴元关心田赋的死活,也没空理会这些家伙,直接冲入院中。
就见不大的宅院里,几个锦衣卫正在到处翻找,想寻找田赋的下落。
一个武官模样的还在暴躁大吼,“刚才还在躲在房里,都给我好好找!”
那些锦衣卫熟练的翻箱倒柜,敲击着砖墙。
一个锦衣卫士兵,还抓了那田家的老仆在一旁拷问。
那老仆不知道是忠心耿耿还是确实一无所知,尽管身上遍体鳞伤了,却依然说不知。
而就在这些人不远,紧张的浑身颤抖的田赋,正可笑的举着一片树叶挡在脸上,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躲在正对院门的墙角。
院中的锦衣卫几次目光扫过那边,都视而不见一样。
田赋瞧见了裴元,可怜巴巴的向他眨了眨眼睛。
裴元看的目瞪口呆,愣在那里。
紧跟着冲进来的岑猛等人也看到了这一幕,纷纷莫名其妙的看着院子里的这些人。
带队的总旗见过裴元,见他带人闯了进来,连忙带着众多锦衣卫前来见礼。
裴元心中一动也不揭破田赋的事情,而是询问道,“你是何人?在这做什么?”
那武官答道,“卑职乃是锦衣卫总旗沈钧。奉韩千户的命令,前来诛杀暗算裴副千户的举子。”
田赋听到这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脸上情不自禁的白了白。
有些不敢看裴元了。
裴元问道,“哦,事情做得如何?”
沈钧答道,“刚来时,还看到那举子在屋子里,卑职正要捉拿,被他将门抵住,然后等卑职冲进房中,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卑职认为,这院中或许有机关密道,就让手下寻找。”
裴元无语,陈头铁和岑猛等人也都目光古怪的看看沈钧他们,又看看躲着不敢动的田赋。
裴元有些奇怪,“我看你不像是身怀异术之辈,怎么敢来做此事?”
沈钧面对镇邪千户所的二把手,自然也知无不言,“卑职有一支箭,只要丢出来,就必定能射中对方心脏。那举子就算有些手段,恐怕也奈何不得。”
“之前大意,没能第一时间杀掉那人,给了他逃命的机会。”
裴元有些好奇,“我能瞧瞧吗?”
沈钧犹豫了下,从背后的布袋中取出来一支箭,双手递到裴元面前。
裴元瞧了一眼,普普通通似乎也没什么,看来似乎有特殊的法门激活才行。
他身为上司,自然不好意思向人索要这种异宝,不然以后谁还为自己做事。
裴元看不出什么蹊跷,将箭还给了沈钧。
这会儿见到自己心爱的田赋无恙,裴元也从心丧若死中恢复了过来。
他可不想像刘备一样,还大业未成就先死掉凤雏。
随着人渐渐冷静,裴元向陈头铁低声询问,“头铁,刚才本千户是不是有些过于激动了?”
陈头铁使劲儿点头,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就给出了解决方案,“要不投宁王?”
“滚!”裴元怒了,瞪着陈头铁道,“我对韩千户忠心耿耿,天日可鉴!”
裴元心中转念已经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肯定是有人把自己在北京的动向给韩千户汇报了,于是韩千户才隔空插手,派来一队锦衣卫帮自己来定点清除麻烦。
想想今天出现在现场的人,这个二五仔不是澹台芳土就是司空碎!
怪不得那杨舫才会说,他是来紧急处理这件突发事件的。
裴元恍然大悟之余,也感觉有点头皮发麻。
如此一来的话,韩千户那封信……
莫非是在含蓄温和的表达对遇到麻烦的下属的关心?
裴元用力擦汗,催促陈头铁,“快,你去看看那个送信的走远了没有。”
陈头铁走了两步,又回头迟疑的说道,“千户,这都过去不少时间了。”
裴元额头的汗更多了。
——“我也很想你。”
——“爱你的裴元。”
裴元的双手,狂乱的抓进了头发。
陈头铁从没见过裴千户有这么不冷静的时刻,他不是什么聪明的人,只能给出自己仅能想出的主意。
“要不千户再去看看宋总旗吧。”
裴元终于找到了迁怒的目标,指着陈头铁破口大骂道,“奸臣!都是你等小人,让我有何面目再见韩千户?!”
说着上前对陈头铁又打又踢。
陈头铁抱头默默忍受。
好在裴千户也是明白自己理亏的,打了几下,就放弃了。
忽然又气馁道,自己确实很想她,我又没撒谎。
死就死吧。
裴元不好让外人看笑话,决定先打发了眼前的局面。
这会儿裴元一点也不理直气壮了,便对那沈钧说道,“既然找不到那就算了,这件事乃是有小人误传,不足采信。”
说着瞟了心虚的田赋一眼,又道,“我和那田赋相交莫逆,他怎么会害我?”
那沈钧听了有些犹豫。
裴元又说道,“你回了南京,就说这是我的意思。韩千户既然让我专断淮河以北,不会在小事上和我计较的。”
至于其他的事嘛……
裴元心头有点沉重。
沈钧闻言知道不是自己能掺和的,他事情没办好,也不好久留,便恭敬的告退了。
裴元目送沈钧离去,见他远远的和赶来的杨舫汇合。
两人简单的聊了几句,就迅速离开了。
或许是发现自己安全了,田赋才有些尴尬的丢下那树叶,出来对着裴元深施一礼,“田某多谢裴千户前来相助。”裴元没接这话,注意力反倒被那片叶子吸引。
陈头铁很懂事的从地上捡了,把那叶子递到裴元手里。
裴元看着那枯黄完整的叶片,有些好奇的向田赋问道,“这个是哪来的?”
田赋有心和裴元把之前那事辩解一番,但是裴元一直不提,也只能顺着话说道,“去年秋天的时候,我在院中读书,有树叶落下,就顺手拿了当做书签。”
裴元明白了,看来田赋那本事和这树叶无关,便捻着那树叶好奇的问道,“你是怎么做到,让那些人对你视而不见的?”
田赋回答的倒是老实,“一点障眼法而已。”
裴元又奇怪道,“那为何沈钧他们看不到你,我们却不受影响。”
田赋犹豫了一下,看着裴元答道,“我们纵横家巧舌如簧,瞒天过海,无非靠着一个当局者迷。”
裴元见田赋直接承认了身份,明白这家伙是想深聊几句了。
无非就是想为上次算计裴元的事情给出个交代。
裴元向田赋笑道,“不必介意。”
裴元不是不想和田赋深谈,也不是不想趁机把田赋拉上贼船,更不是故意吊着田赋,只是这件事可不是这么了结的。
裴元不想谈,田赋也意识到了棘手。
他确实动了点小聪明,也相信瞒过了那个裴元,但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快失控,现在人家家里人都找来了。
以他的人情练达,见多识广,被一队锦衣卫提着刀上门报复,也不免忐忑。
这次侥幸躲了过去,下去呢?
田赋有心躲回广东老家去,又怕给家人招惹来麻烦,心情一时也不是很美妙。
裴元似是看出了田赋的心思,把那树叶弹了过去,“田兄放宽心便是了,在这京城,裴某还是护得住你的。再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去智化寺找我。”
田赋顿时熄了逃离京城的心思,苦笑道,“裴千户若有用到田某的地方,还请明言。”
裴元笑笑,转身要走。
田赋却在后说道,“裴千户每次与田某坐谈交流,都欢欣喜悦,不似作伪,想来是已经放下对田某的仇怨。”
“千户器量如此,田某佩服。”
见裴元往外走着,没什么反应,田赋咬了咬牙说道。
“千户器量如此,又叫田某害怕。”
裴元脚步顿了顿,过了一会儿,回过头来看着田赋,“裴某有一件心事,你若能帮我开解,你我从此一别两宽如何?”
田赋听了顿时生出些许希望,连忙道,“请千户试言之。”
裴元看了下左右。
陈头铁和岑猛立刻很懂事的带着人退了出去。
裴元见人离得远了,清了清嗓子,说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
田赋听了一会儿,眼神微妙。
然而随着裴千户详细道来,田赋越发的有些懵逼了。
裴元没注意到田赋的凌乱,很怅然的向“吾之凤雏”总结咨询,“她以后要是不理我了怎么办?”
田赋闻言叹了口气。
半天,才抄着手幽幽道,“田某自幼学习纵横家的本领,自问凭借一张利口,可以颠倒黑白,文过饰非。没想到会有被人问的哑口无言的一天。”
裴元心中失望,摇头而去。
等到闷闷不乐的和手下们汇合,众人见裴元情绪不高,都不敢多话。
岑猛刚刚因为忠勇升了总旗,心态一时还没放平。他见裴元不太高兴,有心表现,便主动抢话谏言道,“千户要是无趣,不如去看看宋总旗吧。”
裴元闻言怒目而视,又是一个狗奸臣!
不想人心寒凉至此。
裴元叹气,“罢了,谷公公今日应对内阁和七卿的问询,还不知道结果,你们跟我往谷公公那儿去一趟吧。”
裴元还不知道那封信到了南京,会激起什么样的反应。
索性用做事来充实自己。
等到了谷大用府上,天色已经黑了。
听说裴元到了,谷大用连忙亲自迎了出来。
裴元见谷大用这么迫切,就知道今天的问询可能没那么如意。
等到了堂中问起,谷大用果然叹息着说道,“今天的问询倒也还好,朝臣们一开始还频频诘问,等咱家将那些总兵、指挥使的信件拿出来,都个个哑口无言。”
“天子见咱家争气,也给了好脸色。只是可惜,之后内阁仍旧给咱家断了个劳师无功。”
裴元听了,也觉得会有这个结果,实在是说不出什么。
打了一年多,结果霸州军还活蹦乱跳的,说你劳师无功有什么错?
正要昧着良心宽慰几句,就听谷大用一脸怨气道。
“那霸州好好的百姓,平白的闹起叛乱,难道不该问问满朝诸卿吗?”
“京军、边军、卫所加起来有二十多万人,可就是打不赢,咱家有什么办法?咱家是管西厂的,这里面有一个兵是咱家练出来的吗?”
裴元没心思理会谷大用的牢骚,他关心这件事后续的处理结果,于是打断道,“天子可曾说,如何安置公公了?”
谷大用闻言蔫了下去,“尚衣监和都知监挑一个,当场选,不选不行。”
裴元听到这里,也明白了。
朱厚照腾笼换鸟的想法很坚决,他已经意识到这些忠心的废物,实在派不上大用场了,以萧敬、陆訚、张忠、张锐为代表的弘治旧人,很快就会崛起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让谷大用当场决定去向,直接断了他的念想。
裴元问道,“那不知谷公公选的哪个?”
谷大用蔫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咱家选的都知监,现在是都知监掌印太监。”
裴元只能安慰道,“那还好些,起码在天子左右随侍,不至于彻底坐了冷灶。”
尚衣监顾名思义,就是管理宫中衣裳服饰的,因为这个时代丝绸布帛都等价于钱财,算是宫中比较有油水的部门。
都知监负责上传下达,勘核倒换牙牌,天子出行的时候负责和那些不能靠近御驾的外人交流。
谷大用郁闷了一会儿,换上了期待的眼神,“裴元,我那西厂……”
裴元避而不答,问道,“今天的事情,给丘聚说了吗?”
谷大用点头,“丘聚也很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