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听了这些情报,不由感叹杨廷和的老辣。
杨廷和主动出击,痛打焦芳这个落水狗,看似没什么意义,却直接就团结了那些重新回到重要位置的江西官员。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靠营造对立崛起的焦芳,也在对立中,被轻而易举的按死了复出的希望。
裴元情不自禁的,就想到了自己的好兄弟贺环。
这样锋利的杨廷和……
是时候向朝廷举荐这个人才了。
想到这里,裴元赶紧让陈头铁秘密去见谷大用。
谷大用没想到裴元上次安排他做的事情会,引起了那么大的风波,听说裴元又让人来送信,叫苦不迭之下,直接选择了闭门不见。
裴元对此大感失望。
可惜这会儿王敞离的远,萧韺也正在闭门思过,至于其他人,也和淮安卫牵扯不上。
裴元一时没得到机会,只能把精力放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上,那就是加强对梁家的全面监控。
随着梁次摅案尘埃落地,梁家也跟着扬眉吐气起来。
若不是还有充军五年的刑罚,恐怕梁家早就好好庆贺一番了。
这一日,裴元正在智化寺内处理公务,看着那些各省坐探送来的鸡毛蒜皮的情报。
岑猛就脚步匆匆的进来,低声对裴元道,“千户,梁次摅去刑部了。”
裴元精神一振,询问道,“打听清楚了吗?”
岑猛点头,“打听清楚了。梁次摅发配兴州左屯卫,戴仲朋发南宁府编管。”
饶是裴元不是这案件的相关人,也险些气笑了。
戴仲朋发南宁府编管也就罢了,虽说就在广东的隔壁,但起码不是一个省。
这踏马梁次摅发配兴州左屯卫充军,直接连顺天府都没出。
裴元停笔想了想,叮嘱道,“盯紧点,梁次摅一出城立刻通知我。”
岑猛有些兴奋的问道,“千户是想要对付这个梁次摅?”
裴元忽然起身,怒视着岑猛,暴喝道,“你在胡说什么?!”
岑猛吃了一惊,连忙谢罪。
裴元余怒未消,让他去把程知虎叫来。
等程知虎来了,裴元目视岑猛,岑猛立刻灰溜溜的起身离开。
程知虎在第一次见到裴元的时候,就错认裴元为韩千户心腹,因此对他很是恭敬,不但一开始就痛快的掏银子,在裴元表示不收钱之后,还送上了那支青釉瓷瓶表达心意。
对于当时还是穷逼的裴元来说,程知虎简直就是世上最贴心识趣的人。
是以裴元对程知虎的好感度一直很高。
这和陈心坚还不一样,陈心坚完全是占了陈头铁的光。
程知虎一来,立刻恭敬施礼,“卑职程知虎,拜见千户。”
裴元嗯了一声,吩咐道,“起来吧,去把门带上。”
程知虎当年纵横淮上,也是个老江湖了,知道裴元有话要对他单独说,去关门的时候,还警惕的留意了下院子里的动静。
等程知虎回来,裴元笑着说道,“很好,你是个心细的人的,我正好有件机密事要你去做。”
程知虎立刻表态,“只要千户吩咐,不管水里火里,卑职绝不敢辞。”
裴元平静的注视着程知虎,慢慢道,“大学士梁储的儿子梁次摅,被判充军兴州左屯卫,此人和我有仇,我准备去干掉他。”
程知虎听了额头就微微生汗。
他仍旧沉稳的回道,“千户要卑职做什么?”
裴元说道,“不用你做什么。”
不等程知虎松口气,就听裴元继续道,“你去给程雷响送个口信,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让他点齐人手等我的情报,和我一起劫杀那梁次摅。”
程知虎听了这些,只觉得心慌不已。
他在京城待了多年,比任何人都知道一个大学士有多大的能量。
如今裴元要杀一个大学士的儿子,偏偏让他程知虎去给自己的儿子去送信。
程知虎咬了咬牙,直接道,“卑职自从加入千户麾下,还寸功未立。程雷响本事平平,远不如卑职。卑职愿意亲自去取来梁次摅的人头。”
裴元语气不善道,“本千户说什么就是什么,你退下吧,速速去天津卫一趟。”
程知虎无奈,只得应下此事,心事重重的去了。
程知虎走了没多久,岑猛又进来回报,说是那个通政司的官儿又来了。
和岑猛一同进来的,还有陈头铁。
陈头铁是去萧韺那里帮裴元送信的,不出意外的也吃了闭门羹。
岑猛说的通政司的官儿,自然是魏讷。
魏讷自从上次和裴元说了那些后,就像点卯一样,下朝之后都会过来溜达一圈。
陈头铁在旁小心的提醒了一句,“千户,这个魏讷该不会有什么图谋吧?”
岑猛见陈头铁多话,立刻看向他。
谁料裴元不但没有张口就骂,反倒笑着对陈头铁解释道,“没什么好奇怪的。像魏讷种做狗的,自然闻得出主人的气息。”
“他应该是有向我靠拢的意思了。”
岑猛眼巴巴的,看着陈头铁继续道,“原来如此。当初我从遇到千户,就认准了千户,想来也是有这般坚持。”
“额。”裴元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才发现有些内涵到陈头铁。
连忙笑着摆手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裴元让人把魏讷叫了进来。
魏讷前些天还一脸爽一把就死的嚣张劲儿,现在却有些颓丧了。
他一进来,就坐在那里长吁短叹。
裴元笑问道,“是因为焦芳的事情?”
魏讷点头,烦闷道,“本以为还要等霸州叛军平定了,才会彻查刘瑾余党的事情,没想到他们会把目标对准焦芳。”
“那焦芳得罪的人不少,关键时候又甩下别人,提前致仕。”
“可以说不管是刘瑾余党,还是朝廷的官员们,都不喜欢这个人。”
“追责焦芳,不会引起两边太大的反应,又能讨好那些刚刚上位的江西官员。杨廷和这一手,办的本小利厚啊。”
裴元让人上了茶水,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事不关己的问道,“我看左参议上次不是已经至生死于度外了,怎么今天又惶惶不可终日起来?”
魏讷听了微怒,“老夫岂是怕死的人?”
说完一脸郁闷的说道,“若是追查刘瑾余党,要死大家一起死,那也就罢了。可现在杨廷和把目标对准了焦芳,别人不受牵连,可是老夫却被坑苦了。”裴元懂了。
这货是见不得别人好啊。
要是都倒霉也就认了,可是大家都是刘瑾余党,结果这次杨廷和的打击,精准的落到了他身上。
但谁让他魏讷是焦黄中的狗腿子呢。
而且魏讷替焦黄中谋夺同僚宅子的事情,也确实太过没有节操了。
裴元喝着茶没吭声。
这和他没关系。
魏讷显然也不指望能从裴元这里得到什么帮助。
上次的事情很微妙,彼此最好心照不宣。
别看这裴元只是一个千户,但是一个能影响天子,搅乱朝局的千户,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魏讷索性直接说起了正事,“焦黄中想见你。”
“焦黄中?”裴元微微皱眉,“他找我做什么?”
焦黄中这货本身不是个省油的灯,裴元之前就不太想和他牵扯上关系。
如今杨廷和要对焦芳政治追杀,那焦黄中的处境可想而知,裴元更没有这时候掺和他那些破事儿想法。
魏讷也不隐瞒,直接说道,“我和焦黄中简略的提起过千户的事情,焦黄中听说后,说是想念自己的爱女,也想和千户一叙翁婿之情。”
“呵。”裴元冷笑。
他盯着魏讷,严厉道,“管紧自己的嘴巴,到处说那些没证据的事情,只会害了你。”
魏讷叹了口气,“下官也不是诚心说起此事,上次下官给焦黄中提过你的事情,他也没放在心上,或许是这次他有些病急乱投医了。这才让我来问问,想见千户一面。”
裴元一点也不想掺和这件事,“我就不见焦黄中了,他有什么想法,你可以简单和我说说。若是能帮的,我就顺手帮一把,若是不能,也别让他抱有幻想。”
魏讷见裴元说的斩钉截铁,只得道,“焦黄中想见天子一面,恳求天子能顾念当年的情分,放焦家一马。”
裴元见焦黄中没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才说道,“焦家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让他早些回乡去吧。”
魏讷有些狐疑的看着裴元。
裴元心道,反正按照原本的历史是这样。
若是不准……
嗯,不准就不准吧。
魏讷悻悻然的离开时,裴元试探着向他问道,“不知道左参政有没有留意到霸州军的动向?”
魏讷沉默了一会儿。
闷声答道,“霸州军已经进入湖广了。湖广那边征召了大量的汉、土官军,又招募了大批僧兵,现在霸州军的进展很不顺利。”
裴元有点意外。
湖广属于汉族和少数民族混杂区,治下还有不少的土司之类。
因此汉土军混杂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这僧兵是怎么回事?难道寺庙的力量,已经堂而皇之的有僧兵了?
裴元本是试探性的想看看魏讷是否肯合作,见魏讷愿意传递情报,他也不急于一时。
笑着起身送别。
过了没几日,判了充军和编管的梁次摅与戴仲朋二人,正式从刑部押送往地方。
裴元听说了这个消息,换了一身便装,在人群里默默的看着两人在护卫的看管下,乘坐马车离去。
若是不知情的,恐怕还以为只是寻常的旅人。
裴元依旧让岑猛派人盯紧。
又让人火速的去通知程雷响,自己则大张旗鼓的在城中宴饮。
从京城到兴州左屯卫,若是乘马疾驰,一天多就能赶到了。
若是这么大摇大摆的过去,恐怕要花个三四天的工夫。
时间……
完全来得及。
等到第二天,裴元则是去了大慈恩寺。
他履行着镇邪千户所千户的职责,查询典簿,询问僧人,一丝不苟的执行着朝廷的政策。
大慈恩寺的几位法王听了很是不满,等知道是前些日子在寺前大闹的裴千户之后,也没有计较什么。
等到临近黄昏,裴元赶回智化寺后,换了一身便装。
接着带了陈头铁、陈心坚、程知虎等人,又带了最心腹的一队亲兵,秘密的出了城。
在外接应的岑猛,立刻带人牵马相应,一行人顺着官道向东疾驰,对梁次摅展开追击。
陈头铁在马上提醒道,“千户,按照路程,梁次摅一行已经到了三河,八成会留宿在三河驿。之前的探子汇报,说是营州后屯卫的人为了讨好大学士,出了不少兵马保护,咱们到时候得量力而行。”
裴元慢慢道,“多嘴。”
陈头铁心知这一场的主角不是他们这些人,心中默默的为程雷响祈祷。
这家伙一向聪明,这时候可千万别掉链子啊。
裴元身边的这些人,都是跟着他转战了一年多的,在马上奔驰早已习惯。
除了中途换马,几乎在不停歇的往东疾驰。
他们走的是官路,夜间无人,遇见驿站也远远躲开,一夜过去,就穿了通州直抵三河界。
陈头铁见天色要亮了,又向裴元提醒道,“千户,等会儿官路上人就多了,要不要放慢速度,免得惹人注目。”
裴元熬了一夜,精神却很充沛。
“不必了,现在离得已经不远。咱们这些人都带了双马,本就招人怀疑,何必自欺欺人,尽快赶到三河驿才好。”
两人正说着,远处传来大片马蹄声。
裴元和手下的人齐齐拔刀在手,做好了灭口的准备。
对方离得近了,也都钢刀在手,有人冲到跟前,低声呼喊道,“可是千户在前?”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陈头铁上前辨认,回禀道,“千户,是程雷响的人。”
裴元不动声色,对陈头铁吩咐道,“让他过来。”
陈头铁纵马出去,和那边的人说了几句,就有一个骑士跳下马来,向裴元这边大步而来。
陈头铁策马先回。
不一会儿,就见浑身浴血的天津卫指挥使程雷响,双手捧着一个盒子,恭恭敬敬的向裴元献上,“千户,卑职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