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内心无比的烦躁。
这些年来,我对鱼币一家都挺好,97年年初,我们花了不少钱,把鱼币的亲妹妹从四中转学到了县内首屈一指的第一中学。
鱼币的父亲喜欢买码,喜欢打牌、赌,他不敢玩太大,但这么多年下来,打牌输了不少钱,如果不是我们接济他,鱼币父亲可能连家里的锅都拿去当了。
这些年,鱼币亲妹妹刘静上高中、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都是我们在负担,包括鱼币在祁阳躲灾的所有支出,全是我们报销。
我们对鱼币好,不仅仅是因为鱼币是我小弟,不仅仅是因为我们曾经有过兄弟感情,更因为鱼币因为老鼠一案,被卷进去,而今成了b通。
鱼币是两兄妹,他对自己的赌鬼父亲没什么感情,但对自己的亲妹妹格外看重,他曾经很多次在电话里,跟我说让我照顾好他的妹妹。
而今,他妹妹却失踪了!
我很难想象,当鱼币得知自己妹妹失踪了,或者遭遇什么不测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也很难想象,如果鱼币的妹妹刘静是被人绑架了,对方借用刘静作为人质,逼迫鱼币出卖我,那将会是什么后果?!
杀老鼠,鱼币和卢忠清是直接参与者,而我和陆峰,是组织者!
如果鱼币被迫出卖我,我会是什么后果?!
我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用镇定的口吻问鱼币父亲:“刘叔,您别急,到底什么情况,你慢慢说。”
鱼币父亲声音透着哽咽,说:“小祥啊,我女儿她..他肯定是出事了..”
刘静是江东学院的大二学生,她的高考分数超出江东学院录取线110多分,是被保送入学的。
这个年代的大学生,承载了社会很多的希望,还是很稀缺的,作为鱼币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刘静是他们家的希望,也是鱼币父亲逢人便吹牛的自豪的对象。
刘父哽咽着,继续说:“小祥,你知道我女儿是寄宿的,她是非常正派保守的娃儿,从不在外面乱玩,可今天早上,学校打电话给我,说刘静她昨晚一晚上没回,问我有没有她的消息,我哪里有她的消息啊?我给她打电话,一直打不通,一打就提示我说不在服务区...”
我深吸一口气,镇定地问:“刘叔,你别急,别急,公安有没有找你?”
“公安?没有啊,公安找我干什么,我买码也不算犯法吧?”
“嗯,没事,你别急啊,我帮你问问情况,你等我电话。”
说着,我挂断电话。
听鱼币父亲说公安并没有找他,这让我心里略微松了口气。
鱼币是b通,在鱼币老家,逢年过节,比如中秋节、春节,乃至鱼币父母亲生日这些日子,通常就有公安在附近蹲点,其目的,就是盼着鱼币忍不住对亲人的牵挂,在他偷摸回家时,逮住他!
尤其是老鼠刚死的那一两年,他们家附近经常有公安,随着时间推移,这些年,去鱼币老家蹲点的公安相对少了些,但我相信,如果刘静这事儿牵扯到鱼币,公安去鱼币家问话,那是必然的。
……
挂断电话后,我立马叫宋哲和刘彦明来我房间商量,同时换了手机卡,给鱼币打电话。
作为一名在逃的b通,鱼币有家不敢回,外逃这五年,我敢断定,他一个电话也没给父母亲打过,他的备用号码,也只有我和宋哲两个人知道。
鱼币缺钱时,每次都是我亲自过去送钱,每次只送现金,我知道他躲在祁东的具体位置,可每一次跟他见面,我都慎之又慎。
这些年鱼币过得并不容易,他用假身份证,在祁东永昌街靠近菜市场的位置,开了个南杂铺子。
那个南杂铺子的位置很偏,铺子面积也小,只有八个平方,他每天蜷缩在阴暗而逼仄的南杂铺子里,除了进货之外,几乎不出门,也鲜有交际,在永昌街住了五年,没几个朋友,过着透明人一样的生活。
曾经有一次,我去给他送钱,在他那个逼仄的南杂铺子里,闻着经久不散的从菜市场里传过来的鸡屎味儿,我看着鱼币,看着除了发呆,就是机械性的给顾客找钱、但极少说话的鱼币,我说:
“这些年,你受苦了。”
当时鱼币沉默着,他看着前方,看着菜市场角落里的铁笼里的几只扑腾扑腾的鸡,他的视线许久都没变过,整个人仿佛坐禅似的,分不清焦距的眼神里透着一种深深的茫然。
过了许久,他说:“苦倒没什么,就是怕,四哥,你知道我最怕什么么?”
“怕什么?”
“我怕公安,我怕公安查我身份证,我怕他问我哪来的,而我的回答对不上,怕我说话时的口音对不上,怕他们识破我的假证,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是我胆小,真的,你现在让我冲到菜市场里杀人我都敢,但就是不敢看公安的眼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整晚整晚的做噩梦,一会梦见大批警察冲到我房门口,一会梦见我站在审判席上,一会梦见我被带到法场,然后在执行枪决的前一秒,我醒了,后背也湿透了...”
我无言以对,除了挤出一种叫亏欠的表情回报他以外,我能做的,似乎很少,很少。
我想用钱弥补他的一些煎熬,但似乎连这都很难——我想去附近银行取钱都不太合适,因为,取钱的地点,很可能会暴露鱼币的行踪,于是,我只能很歉疚的把两万块钱现金给他,而这两万块钱,是鱼币一年的生活开支。
临走时,鱼币话语有些颤抖的,带着几分哀求的对我说:“四哥,我想见见我妹妹。”
这无疑是一个极具风险的决定,但我答应了他。
于是,我开着套牌又换牌的面包车,带着他来到江东学院,在学院门口,我把鱼币的妹妹刘静叫出来,我带着她在校门口吃烧烤,她吃着烧烤,满嘴流油,白皙的小脸跟小花猫似的,她在笑,我还以笑,我看着她,她看着我,他看着她——隔着车窗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