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是谁送来了玫瑰？
    红色的玫瑰静静立在花瓶里，它只占据桌面的一个小角落，已经很努力地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了。
    可是它实在太亮眼，即使只是站在在阴影里，即使已经被笔筒挡住了一部分，仍旧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
    鲜艳的红色和独特的寓意，时刻彰显它的与众不同。
    黄杨的视线落在那抹红色上，短暂地停了停。
    “别人送的。”这是黄杨给出的回答。
    “别人是谁？”刘晏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总得有个身份吧？陌生人会无缘无故地送花？”
    黄杨咬咬唇，“就是一个朋友。”
    刘晏安本来是想调侃一下，听到他这么回答，乐了，“不配拥有姓名的朋友？”
    黄杨抿住嘴巴，不说话了。
    看到黄杨意料之外的反应，刘晏安有些无措，他张着嘴，傻傻地愣在那里。
    眼看气氛走向尴尬，吴青籁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这是人家的隐私，刘哥你就别问了，快敲你的代码吧。”
    刘晏安看看黄杨又看看吴青籁，不太明白地歪歪脑袋，然后听话地放弃了这个话题，“好哦。”
    没人再问玫瑰的事，黄杨松了一口气，慢慢走回自己的位置。
    江羿绵是宿舍最后一个回来的，比经常往西校区跑的赵寒星还要晚。
    他提着一个纸袋子进门，同时带回了一身的潮气。
    “回来了？”
    靠近门口的刘晏安是第一个打招呼的。
    江羿绵点点头，“回来了。”
    吴青籁听到声音往后看，看到了他手上的袋子。
    “你手里提的什么？是吃的吗？”
    他回来的这个点正好是夜宵时间，吴青籁本来就打算翻翻自己的零食盒子，闻到那股香甜的气味，就直接被吸引了。
    江羿绵笑了笑，“黄金糕，路上遇到的，闻起来很香，就买了点。大家一起分了尝尝吧。”
    吴青籁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来分我来分。”他说着就起身去接江羿绵手里的袋子。
    江羿绵把袋子递给他，继续换没换完的鞋。
    黄杨的视线最开始落在江羿绵的头发上，想看看他刘海下的红肿。发觉看不到，他又去看江羿绵的头顶，想观察对方有没有淋雨。
    看完又落在江羿绵的手上，想看看他说的黄金糕。
    最后视线落在了江羿绵的裤脚。
    江羿绵今天穿的白色裤子，出门的时候上面干干净净，现在却有了一些深色的斑点。
    雨水，和泥水，把这条裤子弄脏了。
    黄杨又去观察江羿绵的肩膀，发现这一块的衣服颜色也要比其他更深一些。
    于是黄杨得出结论，江羿绵淋雨了。
    赵寒星也发现了江羿绵肩膀上那两块不一样的颜色，就问江羿绵是不是淋雨了。
    “淋了一点，”江羿绵笑着说，“没跑过，被追上了。”
    赵寒星轻轻皱眉，“怎么不叫我们去接你？”
    江羿绵说没事，“就淋了一点，我后面自己买了伞的。”
    他俩说话这功夫吴青籁已经打开袋子开始发糖。
    首先递给了离他最近的刘晏安。
    刘晏安伸手拿了一块，“谢谢啊，三弟。”
    江羿绵轻轻一笑，“不用客气，大哥。”
    发完刘晏安，下一个离吴青籁最近的人是赵寒星。
    精致的纸制食盒被递到赵寒星面前，“赵哥快拿一个。”
    赵寒星伸手拿了一个，也对江羿绵说谢谢。
    江羿绵摆摆手，“我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吃，就买得少。”
    下一个最近距离是江羿绵，吴青籁转身把盒子递到他面前，“江哥你也拿一块。”
    江羿绵伸手拿了一块，拿起来之后却没吃，视线慢慢转向了黄杨那边。
    吴青籁会心一笑，转身去找黄杨。
    “杨哥，快，你也拿一块尝尝，看江哥买的黄金糕好不好吃。”
    黄杨小心地拈起来一块，抬头和目不转睛的江羿绵对视了一下，然后快速垂下眼睛，小声说了“谢谢”。
    江羿绵咧嘴一笑，“不客气。”
    刘晏安又开始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可是他看看江羿绵又看看黄杨，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到底为什么不对劲，在场的人除了他都心知肚明。
    这种时候，吴青籁又是第一个跑出来缓和局势。
    “好好吃！江哥你买到正版了。”
    江羿绵从黄杨身上移开视线，淡淡笑了一下，“好吃就行。”
    吴青籁开始转移话题，“对了江哥，你的编程作业做了没？下周要交的，你得抓紧做，这个作业可麻烦了。”
    江羿绵咬下一大口黄金糕，顺着他的话题问：“有多麻烦？是很难吗？”
    “那岂止是很难啊，”吴青籁向他三哥诉苦，“简直就是太难了，又要不一样又要出效果，一边要求简洁明了一边又要求格式完整无缺漏。你做了就知道，真的难搞。”
    江羿绵眉头一动，听着还挺有挑战性的。
    然后江羿绵咬下第三口黄金糕，然后快速咀嚼吞咽，把剩下的吃完了。
    吃完他拍拍手，对吴青籁说，“我试试。”
    “试什么试啊？”吴青籁的眼睛偷偷往黄杨那边斜，“你都淋雨了，先去换衣服洗澡吧。你这样关心你的人该担心了。”
    江羿绵也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担心，但看着自己的衣服，他点了头，“也是，那我先洗澡。”
    那边的黄杨低着头吃糕点，像是没听到他俩的话。
    吴青籁张张嘴，怎么事情比我想象的更严重？
    这个作业确实挺麻烦，江羿绵也遇到了运行错误，和刘晏安一样划着鼠标去找错。
    看了一会儿他觉得脖子酸疼，就站起来活动一下。
    具体怎么活动呢？跳他晚上刚学会的广场舞。
    黄杨不经意往右边看了一眼，就看到了绕着空气转圈的江羿绵。
    看到这一幕的其他人不了解内情，都觉得奇怪。
    “江哥，你在干嘛呢？”不明真相的吴青籁问。
    “锻炼身体啊。”
    江羿绵回答完，一手叉腰一手举高，做了个侧弯腰。
    这个动作相比前面那个更符合“锻炼身体”这个词，吴青籁以为这是他的新热身方式，自己没见过而已，于是住嘴了。
    江羿绵动动胳膊动动腿，觉得身上舒坦了，又可以继续看编程了。
    于是“哈！”了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
    这突然的一声怪吓人的，吴青籁就有被吓到，被吓完之后他眨眨眼，有些无语地别开了视线。
    黄杨同样有被吓到，只是他一直用余光关注江羿绵，没有被吓得那么厉害。
    他也眨眨眼，觉得这样的江羿绵有些可爱，还偷偷笑了。
    笑容不到两秒，他就意识到自己不该笑，于是摆正坐姿，继续一本正经地修图。
    他以为这么短的时间没人会发现，其实有个人观察到了这一幕。
    那个人是刘晏安。
    刘晏安怀疑，刘晏安不懂，刘晏安决定问问自己很聪明很聪明的女朋友。
    但是现在已经过了睡觉的点。
    刘晏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明天再问吧。
    第二天是星期二，307的人都有早课。
    黄杨起床时江羿绵那边已经没有人，应该是去跑步了。
    下爬梯时他的眼神落到江羿绵的椅子，才发现那个对方经常背着上课的双肩包没有如往常一样挂那里。
    于是黄杨恍惚意识到一点：江羿绵已经出门了。
    很久以前黄杨是307起的最早的一个，后来江羿绵慢慢跟上了他生物钟，他们常常一起起床，又一起出门。
    再后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变化，江羿绵因为“追求者”的身份经常早一步起来，为他们相处的每一天做准备。
    今天是“追求者”身份存在的最后一天，江羿绵依旧早黄杨一步起床，却不再是为了准备什么，而是想先一步避开黄杨，实践“不要见面”的承诺。
    黄杨想，今天之后，我和江羿绵只能永远是“同学”这一种关系了。
    原来再怎么轰轰烈烈的喜欢，也终会有耗尽的一刻。
    攥紧的手突然生出痛觉，细小但不容忽视，浅淡但持续而绵长。
    黄杨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木制的衣柜表面光滑，不被人注意的缝隙里却长着尖刺。木刺斜斜地扎进黄杨的虎口，一半在肉里，一半在柜门上。因为他抓门的动作，外面的部分已经被折断了，只留下一段黑色的线躺在皮肤里。
    黄杨伸手去挤虎口的皮肤，木刺和他一样倔强，一步也不肯后退。
    这种痛需要用另一种痛来解救，他需要针尖，或者刀片，去挑破皮肤，或者划开皮肤。
    捏着虎口的人眨眨眼，突然不想把这根刺弄出来了。
    一早上黄杨都和赵寒星待在一起，他们一起上课，又一起吃饭。
    午饭的地点是校外的一个小馆子，没去食堂是因为第二节课的教室离校门更近。
    小馆子里有和黄杨他们一样点个炒饭卤面一碗吃饱的，也有时间不着急点菜铺桌的。
    前者玩着手机，饭一上来就大快朵颐，炫完就起身离开，吃得快，空位也快。后者往往动作悠闲，闲聊为主吃饭为辅。
    同样等餐的黄杨没像赵寒星一样玩手机，而是用手撑着脑袋，观察周围的人。
    黄杨转眼看的时候，几个女生正用桌上的热茶水汤碗。她们的动作细致而认真，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看着她们，黄杨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昨天“试约会”的时候，江羿绵聊起小时候的事，说到了一个关于烫碗的话题。
    江羿绵说他小时候和外公一起去餐馆吃饭，不知道开饭之前放在桌子上的大盆是用来给客人烫碗的。
    少年的眼神有些怀念，“小孩子嘛，到处跑，玩累了，觉得渴了，就找水喝。我站在桌子前面，桌子刚好和我的手一样高，正好方便我捧着大盆子喝水。”
    黄杨搭腔，“大人们呢？没人帮你倒水吗？”
    江羿绵摇摇头，“大人们都忙着聊天，根本没注意到。要不是我喝完和外公说碗里的汤是苦的，大概永远都没人知道。”
    黄杨轻轻皱眉，“用的什么水呢？会喝坏肚子的吧？”
    “什么事也没有，”江羿绵潇洒地一摆手，“照样活蹦乱跳的。”
    黄杨抿抿嘴，“没事就好。”
    江羿绵用右手撑着脑袋，“就是大家笑得太开心了，我外公还把这件事写进了他的日记里，所以我就一直忘不了。”
    黄杨轻轻一笑，“一定很有趣。”
    “那可不。”江羿绵用自己的糗事逗笑了人，还挺有成就感，也跟着笑了。
    江羿绵说他后来就知道要先烫碗了，也跟着外公养成了烫碗的习惯。
    昨天的黄杨当听了趣事，笑得很暖，就点点头。
    现在回忆起来，黄杨才意识到一个事实：江羿绵的烫碗习惯小时候就有，并不是受黄杨影响大学才形成的。
    我夸大了自己的作用，我对江羿绵的影响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站在湖中央的人蹲下去，离脚下的冰层更近，也就看清了冰层的厚度。
    冰层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厚，只是薄薄的一层，却也支撑住了黄杨的体重，没有让他坠落水中。
    看清冰层的黄杨眨眨眼，突然笑了一下。
    他想，我以后再也遇不到江羿绵这样对待一点点喜欢都会全心全意的人了。
    我以后不会再遇不到任何一个“江羿绵”了。
    幸运签稀有，所以很多人求而不得，江羿绵稀有，所以错过即永远。
    贪婪的恶魔在黄杨耳边低语，要抓住他吗？这可是唯一一个幸运签哦，你以后都不会再遇到了哦。
    黄杨默默重复了一遍：我要抓住江羿绵吗？
    还是不了吧，他想，以后江羿绵会遇到更值得喜欢的，那个人会获得江羿绵更高的喜欢值。
    至于以后的他们会是什么样子，黄杨想不到。江羿绵对不足量的喜欢尚且如此，对满分的喜欢是什么样子？
    他想不到，也不想去想。
    也许到时候我们连“同学”都不算了，多年不见面的老同学而已，大概没什么资格参与他的婚礼吧？
    上完下午的一节课，黄杨没去吃饭，直接出了校门。
    今天是他的实习面试。
    他走进地铁站，又坐上地铁，一直没回头看过，所以不知道有个人跟了他一路。
    还能有谁，江羿绵呗。
    见面是被禁止了不错，可是没说不能跟着啊，反正就看看背影，又不算见面。
    这一天江羿绵就是用这种心态跟着黄杨的。
    他想见黄杨，但黄杨不想见他，那能怎么办？除了尾随还能怎么办呢？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一月之期用完了，“试约会”试过了，表白被拒绝了，还不要脸的亲了人，这段关系已经走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可能连朋友都做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