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让赶到城南的米铺时，顾氏正在铺中看账本。
当初绿巧就是顾氏给他挑选送过去的人，比他大两岁，胆大也细致，每回他从雪山上回来的时候，他的屋子里都已经准备好了热水。
他也从来没有当绿巧为丫鬟，他是师傅一样，都当她是在这山中生活家人。
师傅本不会武艺，但却有无数的法子训他，从站桩开始，到最后的雪地疾行不留痕，他的功夫无门无派，却有着最为直接的作用。
有时候他觉得师傅是个医者，治病用药信手拈来，他的屋子里也有着大量的药草。
每日用的药也是师傅特意给他调配的。
这样的奇人，到底是外祖父给他寻过来的，还是他爹给他训过来的。
生生地折磨了他十年，难道就是为了在他的身上得出什么药物可用的结果吗。
陆让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这个和他不熟的母亲，又与他几分相似的顾氏。
铺子的伙计不认识陆让，“客官可要买米？”
伙计还觉得奇怪，像这位公子这般气度的，难不成还要亲自来买米吗？
铺子里的顾氏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却惊讶了，“让儿？”
陆让一向与府里的所有的人都有距离，主动回府都难得，更莫说让他来寻她。
城南有一棵大柳树，上面挂满了红绸，都是为了祈求家人百病全消而系的，据说当年有个妇人抱着病重的孩子四处求医，花光了家中的积蓄，家中被这个病孩子拖累，丈夫也将她休弃了。
走投无路之下，那个妇人跪在大树下，跪求神明能救救她的孩子，那妇人抱着那孩子在大树下睡了一夜，第二日，那个孩子奇迹般的好了。
自此，这里就成了百姓祈福的地方。
顾氏看着大树，扭头看了一眼现在身量极高的儿子。
当年儿子被送玉渡山之前，儿子突患恶疾，药石无医，她绝望之下，也曾学着来这里祈求过，祈求就算折寿十年，她也甘愿。
第二日，侯爷就带回来那个苗人。
若是时光倒流，她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让小陆让远赴玉渡山，她无法看着孩子在她眼前那么痛苦地叫“娘亲我好痛”，就算代价是他和她不亲近，可起码他现在身体康健地站在她的眼前不是吗。
陆让不知道这其中的故事，他现在只想知道外祖父到底是不是外祖父，丰山案子是否与他有关。
还有，他身上的蛊，朝中官员的蛊，还有相国寺下那座规模的地牢，及里面和他儿时如出一辙正在处于蛊变的孩子。
“母亲，你是在江同长大的。”
顾氏没想到他会提起江同，“是，我和你姨母都是在延德出生，约莫五岁时你外祖父调任，跟着一起到了江同，直到及笄，你姨母入了陛下当时为郑王的府邸为侧妃，你外祖父才调往京城。”
陆让想着那日老汉的话，“母亲，外祖父的耳朵红痣怎么不见了。”
顾氏皱着眉想了下，“好像是我七八岁时，你外祖父在外巡查时，被路边放烟火的孩子伤了，耳边的头发都燎了一片，耳后的红痣就被烫没了，现在都还能看到伤痕。”
陆让身侧手指微动，他母亲顾氏是永平七年出生，若是母亲七八岁时的事，就是永平十四、十五年。
而江同州学的案子，就是永平十四年。
“今儿怎么对你外祖父的事儿感兴趣了？”顾氏很是高兴儿子今日能主动来寻她。
陆让微微垂眸，“无事，只是现在丰山的案子寸步不进，外祖父身为丰山人，又是案中受害人的族亲，疑惑外祖父为官这么多年，并不是冷血之人，怎么会这么多年不回故乡。”
顾氏皱起眉头，可又觉得陆让自小就没有亲情在身旁，就连唯一照顾他同他长大的绿巧也成了陆询的妾室。
现在又在大理寺这样不讲情理的地方为官，万事从法理出发，自然少了一丝人情味。
“让儿，并非是你外祖父不想回去，而是那些人贪得无厌。”
顾氏耐心解释，“曾有顾氏族亲投奔而来，你外祖父允礼衙门里的吏目一职，可他贪得无厌盯上了库里的库银。”
“你外祖父这才大发雷霆断了来往。”
顾氏捏着帕子的手，想拍下陆让的手臂，踌躇片刻后，又收回来手来，“让儿，你外祖父为官这么多年，虽不能说清清白白，但绝不是罔顾族亲性命的人。”
陆让侧头看着眼尾已经有细纹的母亲，“大理寺办案要证据，只是一问，并不是要给外祖父定罪。”
顾氏点点头，“是，母亲明白，你小时候最和你外祖父亲近，就算是你从那处回来，也宁愿和外祖父亲近。”
“只是你外祖父的年纪大了，有些猜测母亲知道就好了。”
陆让点了点头，他往前走了几步后，突然回头道，“母亲，你可知道我师傅的身份？”
顾氏摇头，“我只知他是个苗人。”
“当年那苗人看到侯爷，一眼就算中你身患重疾，你父亲病急乱投医就将此人带了回来，他一剂汤药就让你醒了过来，母亲这才对他深信不疑。”
顾氏以为陆让是在责怪她当年的狠心，“让儿，当年母亲也是……”
“我知道。”陆让打断她的话，他看着顾氏似乎有许多的话要说，却又无从说起的样子，他从前或许是不懂，年少时也曾憎恨过。
现在他在阮玉薇的身上好像明白了一些。
若是有一人对他说，治好阮玉薇的代价是让她忘记所有，包括他。
他应该会一口应下。
没有什么比她的性命重要。
至于顾氏，没有什么比她孩子的性命重要。
陆让回想起昨日在地牢看到的李熙，“母亲，以后姨母再召见，寻个借口推了。”
顾氏是冠军侯夫人，而冠军侯手握十万兵力，贵妃和顾氏又是亲姐妹的关系，难免到时候不会用过顾氏做挟。
顾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儿子身在朝堂，自是比她看清，更何况，她好像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丝的关切。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