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的蒜香藤蜿蜒在网架中，它们彼此排挤着，散发出大蒜气息。野牡丹也在小路边张望。它们都想看看露琳，想看看她和白猫的旅行。
    独木成林，单丝成线。植物园靠近乔木区的部分已经变得混乱而野蛮，变得到处都是枝条，上面攀附了纵横交错的藤蔓，像是一小块热带雨林。那些“请勿践踏”的牌子被杂草拱起来，像是末端的花苞，沉重地压垮了叶片……
    露琳仔细阅读着尚未完全损坏的游客须知。在过去，这里的树木们被人工气候系统笼罩着，自由自在的游人们在万无一失的真实森林里嬉笑打闹，偶尔有一两只红眼树蛙在叶片间窥视，舌头在昆虫之间打转。
    “这里原先是很好的小森林公园呢。”
    “简直像一坨毛线，现在。”雪球打了个哈欠。“往哪里走，露琳仆人？”
    “要找到森林的中心。”露琳在混乱的枝条里蹭着，衣服被刮破了，一些虫子正在对她的血液虎视眈眈。腐朽的空气里，烂掉的果实和树叶吃掉了蚂蚁，会鸣叫的长腿蝉在阴暗的角落里孤独歌唱。仿佛是自然百科里的东西掉出来混在一起。在圆顶温室里，很难觉得这些生物是本地特产，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像是从另一个星球运来的，卡布尼地表上只有摩天楼和全自动造船厂。
    森林，无限的森林，使一切变得沉醉、迷离，或是缥缈。松软的蘑菇，有些突出来，包裹在树根上，散发着虚幻的孢子。软胶材质的游客通行道破败了，释放出耗子的呼吸来。这里虽然与世隔绝，但所有的路都指向那棵最大的树，有机分子材料制成的，最高处有个探测天线的，植物园主控室。
    “说来就到了呢。”露琳看着那座很像树的建筑，它或许已经和真的植物融为一体，让人分不清哪里是立柱，哪里是板状根了。“来吧，雪球。”
    白猫停止拨弄爪中的耗子，跟上露琳的脚步。
    处理食品物资和饮用水的队员们来回走动着，搬搬抬抬，在树屋下如蚂蚁般行动。露琳看见那些戴臂章，身穿粗帆布外套的志愿者，宽檐帽上印有模糊的“eidp”字样，他们谈论着拓展森林，以及在水管里设置污染物阻拦网的事情。所有人都沉迷于自己的任务或是那些漫无目的的讨论，大部分人都对露琳和雪球视而不见。
    露琳口干舌燥，却没发现这帮人的头儿。问题是这儿连个热心肠的环保志愿者都没有，更别提那些基因缺陷的耗子了。哎，别急，前面有个一袭黑衣的高个子女人，在环保组织里，准是个大人物。
    “那个，我是说，我想知道怎么去控制室。”露琳害羞地在她背后发问。
    她穿得像个黑色的花蕾，暗金色的头发卷曲翘着，沉重的口红让她看上去异常严肃。她穿着一双暗淡的鱼嘴高跟鞋，单兵护盾和通讯器在腰间摆动，手环则像是两只绽开的百合花。她俯视着露琳，仿佛在显示自己的身高优势，露琳从没看到过这么高大的女人。
    “红菩提，这小孩什么时候来的？”她在向远处一个领班样的人问话。
    “回黑百合大人的话，我也不知道。根据自主管理原则，她可以随意走进来，无需报备。”
    “我想喝一点水，可以告诉我主控室在哪里嘛？”露琳掏出了电气蛇蛋的玻璃管，假连翘要她带着以防“万一”。她紧闭双眼，这个黑衣女人就像是行刑台上的断头刀一样可怕。
    “这个是……”黑衣女人安静地想了想。“假连翘的话，可不能全信。不过毕竟只是个小屁孩，嘛，算了。你，跟我来”
    她指着白猫。“那个生物有经过无害化处理吗？”
    “呃，有的有的！”露琳很担心她会把雪球放在焚烧炉里变成蒸汽，连忙解释。
    “那就赶紧跟上，我的时间可不富裕。”
    “好的，”露琳抱起雪球。“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我叫黑百合，就告诉你这一次，记住了吗？”黑百合像是一尊黑色的神像般原地平移着。“我是环保组织中路巡查使。你叫什么名字，小孩？”
    “露琳·卡布尼。”
    黑百合略微回头，瞟了一眼她。她血红色的眼睛在林间光芒的照耀下，显得是那么不近人情。她仿佛对露琳的姓氏有所忌惮。以前这片森林要么是游客乐园，要么是园林部门的天堂。但在黑百合这里，林立的植物仿佛是她无声的军队。那些志愿者们高谈阔论着，仿佛任务不是他们的全部。黑百合与露琳穿过他们，这些人就像是工厂灌装机一般各行其是，都不打招呼，若是谁挡路了，黑百合就会一脚踢开。
    “这么说来，格兰德·卡布尼，便是你家的先人了。”黑百合在前面走着。
    “嗯，是我记忆中的祖先。”露琳还是不太敢搭话，声音颤颤巍巍的。
    “我好奇共和国的英雄为什么会有个懦弱的后代。”黑百合把放在小路上的那箱瓶装水踹翻。“把水放回去！你们这些蠢货！”
    一群人马上从不知什么地方钻出来，抬起箱子，往黑暗地方去了。露琳注意着那些写有pfoa的水，它们仿佛从未出现过，不在过去，也不在当下，被那些人簇拥着消失了。
    “没有，露琳只是……”她想不到什么词汇可以反驳黑百合，或许她真的是太脆弱了，连德尔美都保护不好……
    “假连翘还让你来做这种事，真是浪费候选人名额。”黑百合停下来不走了，抬头注视着圆顶温室中央控制室。“那个女巫，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很想让它孵化。”露琳指着电气蛇蛋。“它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小动物。”
    “我看你走不了多久的。”黑百合用手环在安检装置上扫描。门开了，她们前往主控室过道。“做个交易吧，那蛋给我，你的话，可以在那边的荆棘谷自杀，这样也就没了痛苦，更是了无牵挂。我从你身上只看到无穷无尽的悲剧，你就在这里停下吧。”
    露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黑百合的表情是认真的。
    “我不能死！”露琳刚说出来就有些后悔了。“嘛，这样啊，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大家的累赘。”
    “喂，露琳仆人，你怎么哭了？”雪球轻轻舔着她。
    “雪球，我觉得我很没用。”露琳握着它的爪子。“我被德尔美同学拯救，带我离开校园，我早该死了……死在那场轰炸里，是个命中注定的选择。可是我一直跟着大家，做着没用的事情……害死卡芙同学……害死德尔美酱，我不知道怎么办，我还能为大家做什么？”
    “雪球觉得露琳仆人可以给雪球找吃的，陪雪球散步。”
    “可是有一天露琳也会害死雪球的。”露琳跪下来，把雪球放在地上，仿佛要送它去新的领养人手中。“我一直在想，或许我应该解脱，我脚疼，浑身都疼，我没用，像个废物。”
    “即便是废物，也该回收利用。”黑百合盯着她。“我正好有些事情需要人去做，不如，你先去把任务完成？然后我可以让你痛快点……我们的植物缺少新鲜的肥料。”
    如果你这样痛苦，就结束这一切吧。有些人死了，有些人活着，有些猫不知自己是死是活——人亦是如此。露琳泣不成声，仿佛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
    “可别说我怜悯你。”黑百合用脚尖点点她。“既然能跟动物说话，那你必是得到了那个家伙的青睐。但我看你就是个废物，一个真的小屁孩。我可不能理解，但我必须遵从法则。”
    她弯下腰，扶起露琳。“看见那边的树丛了吗？那里有一条路前往主控室，你要做的是给我——也是给你自己，找几瓶饮料来！顺便告诉我怎么过去，我这里的几十号人都想知道怎么打通这条路。如果你回来还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我准许你在后面的树林里自裁……那里有一些绳子，自己看着办吧。”
    黑百合咯咯笑着，伸手把一条项链挂在她脖子上。项链是由黑金环交错做成的，上面有一些果核，什么动物的头盖骨片，尖利的牙齿，末端坠着一个雕花的环保组织标志——四叶草，很像是幸运女神的眷顾。
    这些东西没准有各自的含义：几个果核便是被人们丢弃的种子，动物的骨片就是工业集团残害它们的罪证，牙齿则是黑鲨咬在挖泥船上留下的，至于四叶草，爱护大自然的人是会得到照顾的……
    “你准是报名志愿班进来的。”黑百合在她耳边低语。“你来圆顶温室的目的是什么？别告诉我你是来进行课外实验的……这条项链是正式的信物，要是你从正规报名点加入的就会有。我给你的手环中上传了任务信息，好好看吧。”